十二月的大梁飘起了小雪,波光粼粼的护城河边有渔人穿着蓑衣垂钓,大梁城雄阔,始建自魏武侯,且两面环水,一面环大河,一面环济水,因此大梁的护城河水势宽厚,魏人又兴修水利,修鸿沟以通济水、颖水,沟通南北水道,成为战国时期少有的中原水路交通枢纽。
故《战国策·魏策一》载张仪说魏王云:“魏地方不至千里......诸侯四通,条达辐辏,无有名山大川之阻。从郑至梁,不过百里;从陈至梁,二百余里;马驰人趋,不待倦而至梁。”
河水另一头的桥索缓缓垂落,马车再次行进,在寂静无声的吊桥上缓缓行走。
魏无忌此刻明显和兰已经熟络了不少,正拉着后者的纤纤小手往窗外看风景。
巍峨耸立的城墙外尽数铺着整齐的陶砖,弯弯斜斜的延伸上去就能看到插在城墙顶上的数根红色大旗,其上则是用麻丝绣上的金文字体‘魏’。如果再仔细点看,则会发现偶尔会有许多人影从旁边经过。
远处护城河的码头也是热闹至极,许多自淮水楚地、睢水宋地来的商人纷纷吆喝着卸货,而早已等候多时的魏国工人急忙蜂拥而至。
魏无忌与兰坐在马车里自是听不到他们的喊话,却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小激动。
马车逐渐驶过护城河,在路过吊桥索时,魏无忌能够亲眼看见铁索上缓缓滴落的水珠。
“大梁可真是个水城呢!”魏无忌轻轻感叹,似乎是回想起过去在西湖泛舟的日子,一时倒是颇为怀念自己穿越前的生活。
一旁的兰不知公子是对她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只得自怜自顾轻昵一声,她面色绯红,大眼睛不时的瞄一眼被魏无忌握住的小手,一副想缩又不敢缩的模样。
等过几天,我就带侍女去泛舟护城河,到时鲜衣白裳随风飘,柔荑小手肩上捏,至于什么强国大计什么的,还是要待时而定,现在的关键是如何享受,哈哈!
马车走近城楼,终于出现身着红色衣甲的魏国带甲卒,其中一名劲卒状貌凶恶,武弁上插着一根红鹖毛,应当就是大梁城的东城门令。他在检阅了马队的文书之后,面色突然凝重,俯耳过去说了几句,仆人面色大变,匆忙返回车内,不久就见魏公子遫匆匆下车。
“公子,安邑君这是怎么了?”
魏无忌的脸也是不由自主的蹦起来,看来这大梁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究竟是机会还是灾难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魏无忌也无所谓,他很清楚自己还得好好活个几十年,后来还能当信陵君,既然史书上都说自己没事,就算大梁出了塌天的事情,也能应付。
路边有褐衣麻裳的老魏人,他们背着装满竹简的竹筒缓缓踱步入城,口吟魏风,脚踏魏地,协比音律,朴素淳然,沧然吟乐好似靡靡细雪,让淡然自若的魏公子遫一下变得憔悴起来,他来到魏无忌的马车边,轻掀门帘,正看到侍女兰依偎在魏无忌的身边。
“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
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
这听着,怎么像是《诗经》里头的句子?魏无忌这人以前就很闲得慌,最好附庸风雅,听到这么古老的诗句用古老的魏音说出来,顿时精神抖擞。
“君父,找儿臣有事?”
对于这个高手中的高手,深沉似海的男人,魏无忌还是抱着十足的警惕的,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公子遫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随我入宫。”
“唯。”
魏国行宫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夯土台基上的建筑,战国时期的居民建筑普遍是平房,唯有诸侯王的宫殿起在堆土堆的很高的台基上,这一来是为了显示诸侯王居高临下的尊贵地位,二来也是方便诸侯王出殿散步的时候能够俯瞰全局,一览众山小,久而久之便能酝酿出一股王霸之气,而最实用的一点则是可以预防水攻。
只见红墙白雪,陶砖板瓦沿着宫垣朝左右平铺而去,宫门两旁肃立着着重甲的王宫侍卫,走过宫门之后,巍峨的宫楼与台阶之间就是宽敞的魏王宫中庭,其上铺着鲜红的地毯。台阶分布四侧,除了直面大殿的三座大台阶外,其余侧阶都是通往侧宫的廊庑。三座大台阶,东为阼阶(主人走的台阶),西为宾阶(客卿走的台阶),中间的用来干什么魏无忌也不知道,三座台阶之间覆有石雕,其上刻有虎图腾(周崇虎,魏承周)及日月星辰,星落云案,看上去颇有王者之气。
宦者令吴埙早已候在大殿之外,他腹裹裘衣,外披羽翎,裂开的双唇不断的呼出热气,见到公子遫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快步走上前行礼,然后紧张地说道:“殿下,王上静候你多时了。”
公子遫点点头,脚步慌张的踏入宫殿一步,突然转身问道:“吴大家。。。父王的病,真的?”
那吴埙白发满鬓的脑袋微微耸拉下来,似乎不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
“唉!”
听到这一声哀叹,公子遫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也没有了,他看了眼候在一旁的魏无忌,道:“你在这候着,等会若我唤你进来,你再入内。”
魏无忌嘴里应着,心里却是把这个父亲骂了一万遍,本来在马车里好歹还有火炉,匆匆忙忙的把他从里头叫出来也没加衣服,临时加了副牛皮大裳还是为了裹住下部,这会又让自己站在殿外等候,眼见着外面雪雨渐大的,宦官都裹了三层毛皮,这不是摧残魏无忌本就不健硕的身子嘛,等以后有机会建个纺织厂织羽绒衫穿。
好在宦官令吴埙颇有眼力,见到魏无忌冻的脸色发青,赶忙把自己的羽翎衣解下披在他身上。
魏无忌裹紧大衣,颇有怨气的道:“还是吴大家好,我那爹,也不晓得我是不是亲生的......”
“公子”吴埙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安慰道,“你可不知殿下他对王上的情感,殿下往日做事喜怒不行于色,深得法家术势之学,然唯独王上才是殿下可以推心置腹之人,论及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王上从始至终都信任和支持殿下吧,比及先王时期的三公子夺位,那可真是好太多了。而且殿下和王上一样,终究会成为一位王。”
魏无忌眼珠子一转,突然问道:“吴大家家中可有子嗣?”
吴埙一愣,旋即笑道:“有犬子二,如今皆在军中任职,往后若是公子力所能及,还请照顾一二。”
“哦。。。”魏无忌的眼珠子禁不住往吴埙下身瞟去,“都是亲生的?”
......
魏襄王魏嗣,比及出生时,魏国正值最为鼎盛之时,其父魏罃继承了魏文侯、魏武侯王霸之国,当时的魏国历经李悝的政治、经济变法,吴起的军事改革后,综合国力迅速强大,成为战国初期的强国,同时在国际局势上,秦国经过四代乱政无力东出,春秋霸主晋国则被三氏分地后灭之,齐国田氏代齐需要休养生息,唯独有威胁的楚国,也在三晋会晤之后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三晋之强,东割齐、燕之地,灭中山,南败楚,西取秦国河西之地,诸侯无不震恐,作为带头老大哥的魏国更是混的风生水起,到了魏罃这一代,直接以三晋之代表自居,同时,魏罃也是中原最早称王的诸侯之一,史称魏惠王。
魏嗣作为霸主国的公子具有与生俱来的傲气,虽然为国骄傲却也混的极为惨淡,因为庶出的身份,他不得不入秦为质,受尽屈辱,如果没有太大的改变,魏嗣可能一辈子就这般浑浑噩噩的活过去,直到有一天,魏国传来马陵之战惨败,太子申被俘的消息,才成为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魏公子遫的脚步声在大殿内回响,空灵而沉重,室内昏暗,只有少数灯具上还燃着蜡烛,年迈的魏嗣端坐在方形云纹镂刻的象牙床旁,右手撑着漆案,跟这座空旷的大殿一般显得迟钝呆板,直到公子遫走到他的面前,作揖行礼,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才缓缓转动了一下。
“是...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