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搜嘎,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魏无忌心中冷笑,谁人不知那齐湣王忌惮他这族弟田文的威势,处处刁难田文,而他田文又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格,和湣王芥蒂重重又怎么可能轻易听命于他?
孟尝君田文和他族兄齐湣王的矛盾由来已久,大体而言可以概括为贤明天下,拥地自重,功高震主。
秦昭襄王嬴稷初立的时候,田文曾遣舍人公孙宏入秦打探秦王的为人,秦王就问公孙宏:“薛之地大几何?而欲以离寡人。”意思是说你孟尝君的封地薛邑和孟尝邑加起来不过巴掌点大的地方,你们家君孟尝君就敢越过你们家王上,不办国家手续直接来拜访我秦王,当真是想脱离组织自己办厂不成?这话是讥讽他田文功高震主不知收敛,亦是警告以公孙弘为代表的广大齐人只知薛公而不知齐王。
《战国策·齐策》亦载:“齐王(齐湣王田地)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而孟尝君就国于薛。”这就有点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味道了,刚刚即位的齐湣王以不敢用旧臣为理由排挤田文,于是田文干脆撒丫子不干了,直接跑回薛地建国,称薛侯,果真应验了秦昭襄王说他要脱离组织自己办厂的预言。这才引发了后来的冯媛客孟尝君之典故。
《史记·孟尝君列传》亦云:“齐王(齐湣王田地)惑于秦楚之毁,以为孟尝君名高其主而擅齐国之权,遂废孟尝君。”意思是说孟尝君连破楚、秦强国,威震天下,齐王田地觉得他名声和功劳都远远大于自己,觉得自己这个扑街仔驾驭不了他,所以就把他给废了。
由此可以看出,齐湣王和这孟尝君是针尖对麦,两人明明是自家兄弟,却都好像互相欠了祖宗十八代的账一样,后来经过田甲之劫后,孟尝君在齐国彻底失去立锥之地,由此深恨齐王,这之后的五国伐齐(差点灭了齐国)虽说是以苏秦为主导,却也少不了田文的推波助澜。
田文就是这样一个集贤、才、命运于一身的悲歌式人物,他前半生洁身自好,贤明侠义,养天下之士以振兴祖国(田齐),可他最终还是无法跨越王权的鸿沟,在被自己的族兄、公族、祖国无情的抛弃之后,他的后半生全都投入到‘以自我利益为中心’地风投式发展模式中,他在诸侯各国之间左右逢源,伺机报复齐湣王,使得最有可能完成一统天下的强齐香消玉殒。他在亲手摧毁自己曾经建立的强齐后死去,连带他的封地一起被齐、魏吞灭,也算是‘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因此魏无忌在了解孟尝君和齐王矛盾的前提下,是断然不会相信田文会听齐王的话来大梁乖乖给他办事的,而此时天色已晚,大梁城早就关闭了城门,唯一的解释就是孟尝君早就在大梁城中,此时是听闻丧钟才急忙忙的连夜进宫,至于他想要进大梁行宫见什么人,干什么事,这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魏无忌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他道:“岂不闻齐王曾言:‘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薛公如今以侯爵自称,倒帮齐国做起了使臣该做的事情,那么小子是否可以理解为,齐王觉得薛公不配为先王之臣,因此任薛公做齐国这小小的使臣?”魏无忌露出一副人畜无害、‘善意’的笑容,不经意地道,“当然,小子想来以薛公之高义当然不会因小龃龉而失大节气,身为齐国公室的公子,靖郭君的嫡子,薛公不计恩宠报效母国,小子深感佩服。只是小子有一事不明,薛公身为侯爵,为何只充当着这小小的使者?薛公入大梁,为何没有御史记载,上达天听?莫非是我大梁有怠慢薛公之逆臣!薛公请稍待片刻,待小子取了宝剑去砍了那厮!”
魏无忌这一番话可谓明褒暗讽,明抬暗降,最后把所有的暗线索全都指向齐王怠慢孟尝君这条讯息上,自己反倒怒气冲冲的要去杀御史,田文就这么微笑的看着魏无忌唱单簧,他身后似乎有几位士人听出了魏无忌的言外之意,顿时面露不虞之色。
田文此刻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魏无忌,他不是傻子,魏无忌的挑拨之意和挖苦之词他听出来了,可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就连齐国人也甚少知道的齐国王族内部的矛盾,以及齐王和他之间的龃龉,这魏小公子又是如何洞察的,非但洞察出来不够,他竟还以犀利的言辞来调侃自己,可谓是才华与胆气俱佳。
田文就是这样一个胸怀阔度的人,当他欣赏一个人的时候,他甚至不介意对方是否利用了自己亦或是讥讽了自己,他朝魏无忌躬身,竟行成人之礼,这让已经准备好进行辩论赛二辩的魏无忌暗暗吃惊,不愧为礼贤下士的孟尝君!
田文道:“小公子高明,纳气于胸,藏壑于怀,身居大梁而洞察天下之事,是田文小瞧公子了,诚如公子所说,田文此次前来,确实并非齐王所托,而是有要事要与魏王相商,只是个中细节,尚还不能对公子全盘托出,待我与魏王会面之后,相商之日必然邀请公子出席。”
魏无忌闻言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保证,亦或者说,他要的是孟尝君田文对他的欣赏和重视,因为只有他父亲魏遫所敬重信任的大才孟尝君真正欣赏他,魏遫才会正视魏无忌的存在,才会去思量魏无忌的想法是否可行,而等到那时,他才能用自己微弱的影响力去一点点的改造已经积弱积贫的魏国。
“薛公来晚了,大父刚刚已经崩逝,我父亲封锁了大梁行宫,如今要想进去,恐怕不易,只有等吴大家和魏国臣工将抚敛和吊唁礼完成之后,才能容许外臣觐见。”
“什么!”前一秒还和魏无忌坦诚布公的田文立马露出震惊之色,旋即面色悲恸起来,他步伐踉跄着朝魏宫楼门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直到触及那红墙,突然掩面大哭,号道:“王上啊!如何等不及我田文来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悲夫王上,叹哉大魏!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魏无忌立在一旁顿觉浑身恶寒,这田文明明早就通过丧钟和小道消息获知了魏襄王崩逝的消息,这才屁颠屁颠的赶来忽悠他的脑残粉魏昭王魏遫,现在却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非要演给观众看自己很贤德仁义,而他与生俱来的表演细胞和修长身材又使他能够在一秒钟之内瞬间入戏,实在是北影中戏也求之不得的影界潜力股,若是稍加雕琢,成为一代影帝也未尝不可。
这也许就是人性的劣根性,孟尝君一生追求贤德仁义,好客任侠,久而久之便也在这种习惯中沉沦到忘记了真正的自我,从而导致他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要按照他那一套表演一番,也许在魏无忌看来虚伪至极的表现,在田文看来只是每日必做的功课而已。
魏无忌无语的摇摇头,叹息一声,转头而去,人与人之间,果然不尽相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