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对射下来,拥有先进弩箭的秦军明显占了上风,魏军的弓箭射下城墙时,能够明显听见许多‘当当’的声音,显然是被秦军那种巨大的方形竖盾给挡下不少。
而立在关墙之上与秦军对射的魏卒此刻却已经倒下不少,弩箭相较于弓箭具有射速快,威力大,精准度高的优点,唯一的不足就是不能像弓箭一样抛射,射程是直线的。魏军替补的弓箭手立刻冷漠的将死者贴在墙头,将其尸体作为新的掩体,鲜红的血液缓缓渗进青灰色的石墙中,却已经成为他们司空见惯的一幕。
能够在蒲阪关与秦军对峙的魏卒都是老兵了,这些老弓箭手很清楚秦军弩箭的威力,因此对眼前极大的战损差毫不在意,既然已经开战,就不必再搞什么气场上的凝视与对峙,直接张弓往下直射,箭响之后,城下立刻响起几声哀嚎。
秦军步兵军团像是一个缓缓开动的钢铁巨兽,在乌黑的黑夜里掩藏其狰狞的面目,呜呜的狂风伴随着他们蠢蠢欲动的步伐,愈来愈快。秦军的弩手与魏卒的弓箭手继续在疯狂的对射,有些老魏卒拉弦的指肩胛骨已然迸出血迹,秦卒巨大的青铜盾在火光中愈来愈清晰,在到达护城河边时,所有秦卒竟是同时停下了,将铜盾横插在泥地里。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魏暄很不明白秦人的举动,在寻常的攻坚战中,攻城部队一般都会派出辎重兵顶着箭雨用土沙将护城河填掉,再不济也会搭建浮桥供带甲卒通过,因此魏暄才没有在第一时间使用重型守城武器,他认为最起码秦人的第一波‘辎重兵’定然是牺牲品,只有等护城河被攻陷之后,才会有真正的总攻。
面对秦军如此诡异的列阵,魏暄心里产生了一丝遐想。
这群秦人...不会打算直接游过来吧?在这种刚下过雪的冰天雪地里?
他的脑海中刚刚掠过这一想法,就听见秦军后阵响起一道令他震惊的命令。
“游!”
‘轰隆!’前排秦卒在一瞬间将所有重型武器尽数甩在地上,接着嗷嗷叫着一个‘扑棱’扎进冻成渣的护城河中,他们身后一排接着一排的秦军,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
“将军...秦人他不是人!”刚才那个很怂的捞比校尉吓得头盔都戴歪了,声音和眼神中都带着恐惧,那些久与秦军交锋的老魏卒眼中也闪过诧异和一丝退缩!
“秦人不是人,那他们是什么?”魏暄冷冷地说了一句。
“啊?”捞比校尉似乎没听懂魏暄的意思,面带疑惑的看向一直背对着他的魏暄,忽然只觉剑光乍起,他就感到脖子上生出一抹一带而过的剧痛,旋即整个人都坠入了无尽的深寒。
火光中,一颗戴盔的头颅滚落在关墙之上,那具尸体的影子在墙面上徒然跪倒,鲜血从脖颈平直的豁口喷薄而出,刺激着每一个魏卒的感官。
魏暄指着捞比校尉的无头尸具,满脸痛恶之色地道:“这样的一个人,不过是仗着祖辈的阴萌才身居高位,他配不上‘魏武卒校尉’这称呼!魏武卒全体上下都为有这样一个蠹虫感到耻辱!”
他又用剑指着那些在对射中猝然死亡的魏卒弓箭手,带着满腔热血的道:“这些为国而战的勇士,才是大魏真正英雄,诸位同袍!大魏以武论功,今日在城楼上坚守的每一个魏卒,我魏暄,大梁的魏王,都不会忘了你们曾经对祖国奉献的生命!”
魏暄这句话在说给将士们听,仿佛也在说给自己听,他本是姬姓魏氏的远支,还是庶出的身份,因此全家在贵族圈中受尽白眼,是他父亲费劲心思打通关系才允许他以‘假士’的身份参军,而魏暄也颇为幸运的参与了‘三国败楚于垂沙之战’以及‘三国破秦于函谷之战’(齐、魏、韩),屡立军功,最后再以‘公室之族’的身份择优录取,竟破格提拔为蒲阪关的戍将。
坚守在秦魏边境多年,他很清楚对面的秦卒是一群怎样的军队,他们没有情感只有纪律,忘却饥饿渴望杀戮,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秦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家禽,那双眸子里常常隐现异于常人的绿光,他们与敌人交战时,即便是新兵也能毫不犹豫的朝敌人砍下屠刀。
究竟是何种力量支撑秦人可以如此骁勇?仁政?王道?墨学?亦或是亲情?还是那份为人传颂的《秦律》?
魏暄是一个处于贵族与平民边缘的人物,正因此他既怜悯那些曾与自己同病相怜的黎民,同时也开始对国政大事产生了一些思考,可是他终究还是理不清思绪,得不到答案,渐渐地,他甚至对‘魏国’的命运感到迷茫了。他究竟能做什么。才能挽救这个曾经辉煌过的大魏?
漆黑的夜晚给不了他答案,已经沉沦五十年的魏国王廷也给不了他答案,对岸的秦军如嗥嗷血狼般蜂拥而至,声音清晰的透着杀意,冷冽的刺入他的骨髓,却在他嗡嗡作响的脑海中散的模糊不清,城楼之上喊杀声、嚎叫声、怒吼声乱作一团,火盆无情肃立,‘噼里哗啦’的火花和碳烟随风四散。所有的魏人,战斗中的、即将赴死的、准备赴死的,‘蒲阪关’全体上下的魏卒,魏民,都在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而又迷茫的年轻将领!
魏暄缓缓举起长剑,怒啸道:“所以,战斗吧!”
战斗吧!既然思考也给不了自己答案,那便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战过再说!至少,我魏暄为大魏战过!
魏卒眼中的战意坚定起来,城楼上响起呐喊之声,魏暄身后的两名‘武卒校尉’更是热血澎湃,纷纷抱拳请命。
“魏武卒,愿随将军浪战!”
魏暄昂起头颅,持剑下楼,城下三千魏武卒已是整装待发,他们个个体格健壮,身着三层板甲,半成式的将军制兜鍪,腰间别一把魏卒长剑,左手持重盾,右手持长铁戟,身后斜插这一把制作精良的魏弩,在雪夜的风中纹丝不动,军容鼎盛!
魏暄走到他们的面前,将手中长剑举起,所有魏武卒立刻扔下手中的长戟,将腰间的长剑拔出!
“秦人欺我魏卒羸弱,竟渡冬河而攻坚关!魏国的儿郎们!魏国最伟大的勇士们,他们还未曾问过我们手中的剑!”
‘蒲阪关’的关门缓缓开启,所有魏武卒在这一刻都微微曲下身子,魏暄径直转身,面色狰狞,遥指已经接近登岸的秦卒,呐喊道:“武卒!”
“武!”
一声整齐的、中气十足的呐喊,魏武卒也如秦军般整齐的踏着步伐,缓缓而出,明晃晃的长剑与铜盾在黑夜里交击碰撞,其声如惊石之雷,其威如山峦巍峨,这数千铁甲中包裹着的血肉之躯,犹如蹲伏溪石的伏虎,组成魏人最后的骄傲!
壮哉!魏武卒!
护城河对岸,身披黑氅的向寿缓缓抬起头颅,神色冷冽的盯着对岸气势如虹的魏武卒,在雪地里波出一口热气。
“将军,这便是魏武卒了。”
向寿点点头,募地昂起头颅,似乎是要感受感到更加炙烈的杀气,冷风打在他的面颊上,寒冷中又多了一丝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