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句真话啊。
既不是诗词,也不是策论,很难在第一页就显得非常惊艳。
不像诗词,第一句可能便可以回音绕耳,策论第一段就可以振聋发聩。
一本通常至少要阅读几千万字,才可能被里面的剧情所吸引,如果想要震撼的话,可能需要更多的字数。
那这位祝兰天山长为何能够被震撼了呢?因为里面的文字,这是极度考验文学造诣的。
而这《红楼梦》里面的句子,何等之优秀,何等之惊艳。
随便摘抄一句,都能够成为金句的,更别说里面无处不在的诗词。
比如: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又比如: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没有刻意卖弄文字,反而大多用通俗易懂的句子,但是对世情,对人性之洞察,简直深刻入骨。
这种级别的文章,鉴赏水平越高的人,越容易迷醉。而祝兰天毫无疑问就是这种顶级鉴赏水平的人。
这里面的好些话,刚刚印入眼帘,就仿佛瞬间要钻入心中一般。
写得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所以真的就只能用三个太好了。
接下来,他就站在地,一页一页继续翻读下去。
完全不知疲倦,陶醉其中。
当然了,这是因为他鉴赏水平高,文字素养高,其实换成普通人,未必会有这么喜欢的。
其实红楼梦对大众通俗的读者,并不是那么友好的。
所以你问后世的许多人,哪怕是硕士,博士学历。你问他看过《西游记》和《三国演义》吗大部分人都会说看过,而且还不止一遍。
但你问他看过《红楼梦》吗?或许很多人就会摇头说,看过几次,没有看完。
就是我知道它很牛逼,但实在是看不下去。就如同《百年孤独》这种书,我知道逼格超级高,但是很多人其实也很难读下去的。
而《红楼梦》对于祝兰天这样的大家,真的是仙草级别的,就是那种读过之后,三个月不知道肉味的那种。
此翁看书极快。
并不是说看书越快,就越不认真。他看得很快,这是因为第一遍,接下来毫无疑问他还会阅读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但就算这样,也整整用了两三个时辰,他才将这《石头记》的第一册看完了。
中途,仆人给他搬来了椅子。
他却不坐,直接说这样的书,坐着读实在太不恭敬了,要站着读。
于是,这一站就站了差不多五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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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遍看完之后,祝兰天才坐下来,闭眼睛静静地回味。
太美了,太妙了,太好了。
没有想到啊,他七十五岁了,有生之年还能读到这样书。
如此一来,这几年光阴也没有虚度了。
坐下来回味了好久之后,他又开始来回踱步。
足足好一会儿,他才看到了敖玉(云中鹤),顿时惊了一下。
呀?!怎么还有一个人站在这里啊?
你,你是谁啊?
哦,这是敖玉,这是这本书的作者。
其实,祝兰天真的想要问一句,这本书是你自己写的吗?
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这一问出来,就等于是质疑对方的人品了。
况且敖玉这个人,写这本书其实是合适的。
因为他常年的生活都非常荒唐,都在被人嘲笑,出身于豪门,却时时刻刻被死亡威胁,随时都可能丧命,也能感受到世态炎凉。
但是真的让人难以置信啊,这等优秀的话本,竟然出自一个二十岁纨绔之手。
他真的没有撒谎,这本书真的是千古奇文啊。
不能直接问,这本书是不是你写的。但是又要确定这一点?怎么办呢?
顿时,祝兰天道:“敖玉公子,跟我楼。”
云中鹤跟着老大人一起了楼阁,此时已经是天黑时分,不远处就有一条江。
江州指所以称之为江州,这是因为由一条江,取名为兰江。
这兰江虽然不如天江这么长,也没有那么宽,但是也延绵万里。
而且天江是宽阔浩瀚,但相对平稳。
这兰江则变化多端了,在西边的时候,波涛汹涌,又急又险,称之为怒江。而到了东边,这江水又变得清澈,大多数时候平缓如镜,所以称之为兰江。
祝兰天所住的楼阁,正好在兰江不远处,能够看到大江东去。
此时夕阳西下,夜幕还没有降临,但江面还有许多船只已经灯火通明。
在波光盈盈中,江水静静地东流而去。
这一幕显得繁华而又孤寂!
祝兰天道:“敖玉公子,看到这条兰江东去,你可有诗兴啊?不需要多,一句便可。”
云中鹤知道,这是祝兰天大人再考验他的文才了,看他是否能够真的写出《石头记》这样的千古奇文。
万一爆出他是抄袭,或者是找枪手代写,那祝兰天也要身败名裂了。
云中鹤道:“以大江东去,作诗是吗?”
“对。”祝兰天道:“一句便可。”
云中鹤酝酿片刻,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我日!
祝兰天大人头皮一麻。
你这才华,你这文思,确实如同尿崩啊。
要不要这么离奇啊?随便一出口,便是百年佳句?
每每听到这些佳句,祝兰天大人有更加敏锐的生理反应。那就是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是听完这些佳句之后的第一生理反应,然后才是精神共鸣。
片刻后,祝兰天大人道:“这一句诗太悲了,能不能豪迈一点的?”
云中鹤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祝兰天大人再一次头皮发麻,太牛逼,太惊艳了。
然后,他又道:“这一句太豪迈了,能不能不那么悲,也不那么豪迈的。”
云中鹤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祝兰天大人猛地一拍栏杆道:“这句好,这句好。”
这一句诗词,完全说到了他心中去了。
敖玉这三句都是绝佳的,甚至每一句都能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第一句太伤春悲秋,儿女情长了,祝兰天大人不太喜欢。
而第二句,写得超级好,但是太豪迈了,有点显得年轻气盛。祝兰天大人年纪大了,已经没有这些气概了,甚至他都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什么真正的大英雄了。
任何英雄,都经不住时间的摧残。一直要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天,才能确定一个人的是非功过。
而这第三句,完全说到他的心中去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祝兰天已经七十五岁了,有过辉煌,十几年前斗争失败了,被人从朝堂赶了出来。
所以某种程度,他的内心既是豪迈的,又是悲观的。
他觉得就算再强大的人,也抵不过岁月和历史。
沧海桑田,唯有岁月永恒。
“这首诗后面还有吗?”祝兰天大人道。
云中鹤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听完这段词之后,,祝兰天不由得望向天边的落日,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这首词,真真写到他心中去了。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是一个朝堂斗争的失败者,最终执掌了天一书局,了此残生。
虽然还有名誉,但已经远离朝堂中枢十几年了。真的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而敖玉这首词,就是最好的劝慰了。
人要学会自己和自己和解啊,要学会放下。你耿耿于怀,痛不欲生,你的敌人只会痛快,甚至他们都已经淡忘你了。
祝兰天擦去泪水,颤抖道:“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是老夫的知己,谢谢你的这首词!”
老大人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缓缓道:“从今以后,老夫就站在你这边了。”
祝兰天大人的声音很平淡,但是却充满了力量。
“敖鸣和你争夺怒浪侯之位,我在边,如同隔岸观火,清清楚楚。”祝兰天道:“就算有千万种理由,他们用的手段都太脏了,我们的朝堂不应该这样的。这就是夺人家业,如果你没有出息也就罢了,偏偏你才华横溢。长此以往,劣币驱逐良币,后果不堪设想。”
云中鹤躬身拜下道:“多谢老师。”
祝兰天叹息道:“是我要谢谢你,你最后的那一首词,能够排解掉我十几年的忧郁了。”
真的能够排解吗?其实是不能排解的。
这首词是明朝大才子杨慎大人发配充军的时候所作的。
杨慎大人何许人也?这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啊,哪怕在整个中国历史都能排名前列的天之骄子。
明代三大才子之首,父亲是内阁首辅杨廷和,大权独掌,嘉靖皇DìDū是他立起来的。在很长时间他都能把皇DìDū按在地摩擦的超级大佬,而杨慎自己又是状元及第,天下闻名。
然而这样的天之骄子并没有过几年的好日子,嘉靖皇帝通过大礼案之后击败了杨廷和。
之后杨慎便倒霉了,激怒了皇帝被廷杖,之后被流放到滇南几十年。
那么这位杨慎大人真的排解了忧郁吗?不见得的。
所以祝兰天的大人也排解不了,顶多只是聊以慰藉。
祝兰天道:“敖玉,月旦评已经算是纯洁的了,但也不是绝对的纯洁,也是会被权力感染。你要面对的不是敖鸣一个人,而是一个强大的权力集团。但是你放心,月旦评毕竟是被清流掌控,关键时刻我会说话的。”
“当然这一场比试,你不必太过于担心,基本是赢了。”祝兰天大人道:“因为你这本《石头记》和敖鸣的《玉城记》完全是高下立判,只要是秀才以的水准,便能知道二者水准天差地别。越是高层,就越是清楚这一点。谁要敢说《玉城记》更好,那基本就身败名裂了,没有人敢冒这样的风险的。”
祝兰天大人的鉴赏水平极高。
《玉城记》前面四册他全部都看了,也非常喜欢,觉得称得是鸿篇巨著。
真的写得很好,算是近十几年来,江州最优秀的话本了。
但是书这种东西,就怕比较。
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货要扔。
都不需要十万字,仅仅一万字,就能够看出敖玉这本《石头记》比《玉城记》更加优秀。
看了三万字,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看到十万字,就已经完全不用进行比较了,因为差距太大了。
把两本书放在一起比较,简直是对《石头记》的侮辱,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
单单看着《玉城记》是极好的。
但是和《石头记》放在一起的话,真的就显得充满了匠气。
所以只要水平足够,眼睛没有瞎,都能得到一致性判断,《石头记》远胜《玉城记》。
“敖玉,所以接下来你要把重心放在乡试,这才是最关键的。”祝兰天道:“你算是聪明的,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夺得头名解元,但是在宣战檄文,却仅仅只是说要夺前三。因为头名解元,偶然性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仅要看水平,还要看时运。”
接着,祝兰天道:“敖玉,你的策论水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