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昌云第一次问这话的情景。那时吉遥也像现在一样,浑科打茬的搪塞去了。
问她不说,昌云也没办法,又不能像往前时代里动用武力,只好在心里劝都是自己太敏感,她这才退一步,叮嘱:“发生什么事了一定要跟我说,听见没?”
“当然当然。”
逃避话题第三步,就坡下驴绝不逗留。吉遥连连点头,生怕错过眼前的希望之光:“我在您面前不就是个小透明吗?你想想,我哪回有心事瞒过你了,是吧?回回都是我还没张嘴你就已经端好小板凳坐那了,我连扭捏的余地都没有哇。所以你放心,我现在好得很,昂,吃菜吃菜。”
此时此刻,即便昌云仍然心存疑虑,到底也没话说。
或许,只是当年那段日子的份量太沉重,才以至她但凡发现吉遥有一丁点反常都会下意识做出戒备举动。
昌云低头吃饭,橘色暖光在两人头顶静静流淌。
她眨一下眼,记忆深处突然有张人脸一闪而过,正夹菜的筷子猛地顿住。
吉遥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昌云双目无神,手力骤下。右手食指的第一个关节死死捏住筷身,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突然间,她像被人勒住咽喉不能动弹。
突然间,也像所有敏感找到解释和出口。
吉遥有些被吓到,犹疑着又喊她几遍,却没得到任何反应。吉遥放下碗筷,知道这不是任何一场无聊的玩笑,她立马伸手抓昌云手腕喊她:“昌云?”
突然静止的女人这才讷讷,身体有了细微晃动。好一会儿,昌云才微微转过头去,眼神空洞而又迷茫的看着吉遥,仿佛一个陌生人在进行戒备的审视。
原本温馨的光色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抛却着原本的光泽,脆变成一张张泛黄的照片纸,拼接出那年那时,令昌云不愿回忆的岁月。
暗色在逐步吞噬昌云眼中的光,吉遥脸色焦灼,开始剧烈的晃她手臂:“昌云!”
一声喊,仿佛穿过层层棉花被套与波波幽深海水发出的混沌咆哮。
浑身僵硬的女人猛一颤,心跳骤快。
陈旧颜色如同老旧的墙皮块块脱落。在尖锐到能听见自己薄弱呼吸的静谧耳鸣声中,昌云紧绷的肌肉这才开始慢慢柔和。
她扶住头,眉头紧紧皱起。
吉遥凑过去扶住她肩头,神情认真,语气轻柔的关心:“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昌云声音沙哑:“有点耳鸣。老毛病。”
“最近太累了,我每天凌晨起来上厕所你房间的灯都还开着呢。”
昌云嗯一声。
吉遥摸索着拿手找她太阳穴,轻轻捏两下:“我给你捏捏吧?我原来头疼我妈就是这样给我捏的——你头疼吗?”
“还好。”
吉遥不放心:“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昌云闭上眼,脸色疲惫。
精神衰败的速度永远拥有制胜的优势。
“你说这是老毛病,什么时候开始的?身体健康最重要,你得注意听身体给你的反馈。”
“你老是盯着我叫我早睡,不准我打游戏,可是你呢……”
“熬夜熬的比谁都厉害……”
“第二天又起那么早,真容易神经衰弱……”
吉遥不停念念叨叨,昌云听着她声音,却只觉得越来越远,混混沌沌的,就只记下一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昌云慢慢睁开眼睛,灼灼灯光刺目而入,光明到极致的灼白世界里,她只看见一个孤独的背影,脸上微笑,背影哭泣;又像看见那只小小腾空的飞鸟,不断坠地,又不断倔强的飞起。
昌云头垂着,低声道:“很久之前的毛病了……”
那时我只能远远观望你,无论你受伤了、胜利了,还是愉悦着、失落着,亦或困惑着、满足着,我都必须时时刻刻警告自己,不要走上前去。
不上前,不打扰,是我用最后的尊严给自己的清醒告诫:人性薄弱,别让最初的真心质变成了狭隘的占有。
吉遥永远像是一块磁铁,身边从来不缺被吸引而来的人群。
可昌云呢,从来都是一颗冷漠的石头。吉遥是风为她送来的种子,它凭空落下,掉在她心口的裂缝中。昌云因她而有了被温暖和陪伴的美妙感受,于是,她开始拼命的为她风化,终于,这颗种子有了可以扎根的泥土,终于,它长成了昌云心中唯一的一朵柔软小花。
可是,唯一和之一碰撞,稍有不慎,便可能以卵击石。
在漫长孤注的日子里,昌云始终在感性和理性间挣扎,吉遥与朋友双双成影的镜头落进她眼里,初始,常常像开过光般锋利。
然而,无论心里多介意,每每遇见她们,昌云仍会不自觉的笑起来。那笑容发自内心,全因为在那瞬间,她根本不能有任何考虑。
对吉遥微笑,仿佛是她生命中的俗成。
要让吉遥过得好,也是那段日子里,为了对抗心底的贪和嫉,而被昌云种在心底的愿望。
所以,她才能一路昂首阔步,平静前行,最终在南京生根发芽,又回杭州开出花。
可那些让她痛过的日子,真的就随一页页被撕下的日历而过去了吗。
昌云低头站起来,轻声说:“我想睡了。”
吉遥点点头,扶着她:“洗个澡吧?洗个热水澡,人会精神些。”
“嗯。”
昌云轻轻拂开吉遥的手,慢慢离开。
平淡岁月无法生成生命长图。一切足以被称为回忆的,皆是生命过程中或欢或伤或喜或痛的驻点。这些都是人生往程中的高光时刻,它们永远都不会过去。
关上卧室房门的瞬间,昌云背靠门板,恍惚回忆起厉讼的话:昌云,你不该是这么不自信的人。
昌云遗憾。多年过去,自己仍不能在这问题前一笑置之。
灯色仍静,偶听汽车疾驰而过,江色一如从前。
吉遥站在原地,茫然望着残羹剩饭。
昌云怎么了。昌云还好吗。昌云说想睡了。可她真的睡了吗。我要怎么办。
吉遥手足无措,心空空。等她已经拿出手机,发出微信,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无意的关注昌云面孔背后的情绪。
她傻傻的看着手机,指尖有些麻。她想:吉遥,你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手机嗡嗡响,屁股被震得有些麻。
昌云后知后觉的发现,手机被自己坐在了屁股底下。摸出手机,人仰面后倒,屏锁划开,疲惫的不愿睁眼。
深蓝色黄眼睛的小怪兽头像上挂着个红彤彤的“1”字。
“想看日出吗?”
昌云腾的一下坐起来,满脸难以置信。捧着手机看半晌,还是讷讷:吃错药了吧…...发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