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咱们瞧来,此为以卵投石不自量力。他们自己未必不以为是虎口拔须、龙头锯角之壮举。”周思忠也笑了,“此事说彻,根子其实依然在都帅身上。”
“愿闻其详。”
“都帅虚立天子,而分权于枢密院政事堂等处,自己则独操兵柄。未知都帅之志者,自然目之以魏武、司马氏,或宇文夏州之俦。若有依附无门者,自然会别有图谋。司马代曹之时,不是就有许多人不愿从之么。”
郭继恩轻笑一声:“以行迹论之,似乎确然。则周中丞以何视之郭某也?”
“若都帅果有替代之意,又何必将咱们这些人都救至燕京来?”周思忠也笑了,“再者,都帅大可以中书令兼掌枢密院,如此则朝政独断之,他人何可置喙!如今都帅以政事堂交付西京老臣,足见心志矣。”
“中丞的确目光如炬。不过苏相、王相等,有意以刘冀之事另做文章,以中丞之见,此为何故?”
“似都帅这等人物,从来少见,苏相等自然不明白都帅所图为何。”周思忠替他分析道,“几位宰相之用意,无非是冀求政事堂不被枢密院压住一头。不管是还政天子,还是分割兵权,皆是为此。”
“明白了,多谢中丞指点。”郭继恩起身抱拳致谢。周思忠却觑着他道:“其实都帅还不如索性再兼一个中书令之头衔,处置朝政,岂不顺当。”
“万万不可如此。”郭继恩笑着摇头道,“某若果真兼了宰相,军务民政俱掌,只消过得一二载,你瞧那些军汉不会将一件皇袍献上来?到得那时,某要想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正所谓,身不由己。”
“倒是元帅见识深远。”周思忠也站起身来,“只是都帅铁了心不愿做这天子,则刘冀之事,也就在所难免了。”
郭继恩笑了笑:“郭某也给周中丞一条建议,想要天子理大政,那是断无可能的了。可是,不还有议政院么?”
周思忠闻言一愣:“议政院?”
“不错,就是议政院。”郭继恩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告辞转身而出。
他领着唐应海、陆祥顺两个出了左清门,突然又转头问道:“今日可是我那六弟,告假从南苑大营回城了?”
“这个小的们如何知道?”唐、陆两个都笑了。
燕州军第三师谭宗延部返回海津军营之后,很快又接到枢密院急令,移驻至燕京城南面之南苑大营。接到妹妹的书信之后,正想着抽空回城去瞧瞧的该师第一旅营监郭继蛟,便向上官告了假,骑着马从丽正门进了燕京城。
他进城之后并未直接赶往明时坊郭宅,而是转头进了积庆坊东面的安福坊。听说,段克峰段团练,已经在此地购置了一套住处。
这里有一处三层楼的屋子,很长的住宅楼。楼前是一片宽阔的水泥地面,几个孩童在路灯下嬉闹玩耍,场院的尽头下坡过去是一幢抹着白灰的瓦房,上面刷着两个大字:公厕。房子两头都开有门,分别写着男女二字。这便是这栋住宅楼所配备的茅房了。
几个归家的妇人好奇地打量着郭继蛟,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决地上楼,沿着二楼的长廊慢慢走着。然后他停下了脚步,面对着的这座门边,有一个小小的竹牌,上面刻着“军属”二字。
想必就应该是这里了。
他正在沉吟,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女声:“这位军爷,请问是要找谁?”
郭继蛟连忙转头,身后不远处的走廊之中,一个二十出头的高挑少女,她应该是才从浴馆沐浴回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手里抱着一个小木盆,里面盛着衣物。这女孩一身衣衫并不如何华丽,但是整洁干净,她眼神清明,容貌秀美,微微带着警惕之色。
郭继蛟抑制住剧烈的心跳,抱拳问道:“可是段灵芸段小娘子?咱们是见过的,某是燕州军提尉官郭继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