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比国初之时,御史之官,虽然看着清贵,在眼下的燕京城,却是难以擢升,被打发过来的都是些不得志之人。邹秀自觉空负一身才华,却是全无用武之地,每日往御史台去,都觉得这日子很是难熬。那日在光禄寺,他脱略行迹,拿着长公主的酒盅痛饮,其实不过是意气之举,孰料当真就入了长公主的法眼,颇得其青睐,数次召请相会。
邹秀得意之余细想,这位殿下虽说脾性有些刁蛮,毕竟相貌极是出众,身份又尊贵,若果能意外得以尚主,其风光显赫,则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宪台之中同僚皆都羡慕,尤其是那位宣万纪,眼中的嫉恨暗藏不住,更是令邹秀心中甚觉爽快。
待到霍启明在长公主殿中杀人的消息传出,邹秀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顿觉同僚们瞧自己的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长。他便连忙起身,往皇宫而去。
五品以下官员,须得在午门之外递名等候,邹秀心中焦灼,又不能催促,眼见中书省苏崇远、宋鼎臣和王行严几位宰相从宫中出来,面上表情各异,他便退开一旁,躬身作揖。
苏崇远铁青着脸,连正眼也不瞧他,径直往政事堂去了。宋鼎臣只微微点头,王行严却斥责道:“长公主殿下在光禄寺,任性胡为,京中多少物议!尔既有尚主之意,如何也不向长公主殿下,规劝一二,身为言官,这便是失职!”
“罢了,长公主殿下的性情,不是能听劝之人。此事也不能责怪于邹御史。”宋鼎臣劝住了王行严,两人也都往政事堂去了。邹秀心中恚怒,却无可辩解。只能忍气等候,好容易出来一个金吾卫,吩咐他跟着自己进去。
邹秀赶至睿思殿,已经哭得哽咽失声的景云大哭着扑到他怀里:“妾不过是想住在明时坊,又不是要强夺郭家之宅邸。那霍启明好生无礼,竟然就敢强闯进来,当着奴的面杀人!这是什么世道,天家竟受这等欺辱。妾即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是西府与中书竞斗,结果却是殿下遭殃。”邹秀扶着长公主坐下,轻声说道,“霍参政来此杀人立威,是杀给政事堂看的。事已至此,还请殿下放宽心怀,不要伤了凤体。”
他又取出一块绢帕,替景云拭去眼泪。景云瞅着他道:“不管如何,妾咽不下这口气。妾才不要住到思贤坊的甚么公馆里去,臣仆之居,又偏又如何能够住人。邹郎要为妾出了这口气才是。”
邹秀沉吟不答,景云见他为难模样,心下更是恼怒,一把将他推开。邹秀愕然之间,长公主已经起身憎恶说道:“知道你怕了郭、霍二人权势滔天,靠你不着。我去寻至尊,请他来评评这个道理。”
她厉声吩咐宫女们:“还愣着做什么,本宫要去福宁殿”
“是!”
宫女们慌忙预备妥当,簇拥着景云出了睿思殿。邹秀呆立良久,方才长公主憎恶嫌弃的眼神,便如烙印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后悔。
福宁殿外,金吾卫士拦住了长公主。她正勃然大怒之际,柴芦匆匆从殿内出来,神色冷淡,躬身说道:“至尊有言,当日殿下在福宁殿中杀人,今日便有参政在睿思殿杀人,一饮一啄,俱有前因。事已至此,今日不用相见了。”
长公主气得七窍生烟,连连点头道:“好,好,果然是好弟弟。本宫乃是你一母所生之亲姊,今日却连面也不愿意见。待到来日那郭继恩夺朝篡位之时,本宫倒要瞧瞧,你是否也要说一句今日不见!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