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十四年三月十二清晨,睡梦之中西柳坊的居民被一阵擂鼓放箭之声惊醒。一早被扰了清梦的人不免有些愠怒,但很快都反应过来今日是江夏王爷大婚的日子,纷纷披衣趿鞋跑出门去看热闹。
皇家嫡女出嫁辰时出阁,一来彰显天家之贵重,二来借龙之祥兆与瑞气,驸马卯时入宫迎亲即可。可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也改不了一个观念,就是新郎迎亲出门越早、等得越久就意味着对婚事越看重。江夏王五更天便擂鼓鸣箭,不仅比辰时提前了些许时辰,又刻意避开了寅时龙虎相冲之说,可谓用心良苦。
消息迅速从西柳坊传播开来,热闹的氛围迅速蔓延,自江夏王府至皇宫的道路上一刻还沉浸在夜幕的宁静之中,眼下便已有些喧嚣了,道路两旁熙熙攘攘,有人一边探头探脑使劲攥紧了孩童,反复叮嘱着不可到处乱钻。
这般盛况之下,多数人自然都是有些瞧不清的,不免有些失望,只能遥遥望见各宫门处烟火齐放,很快迎亲队伍就接近近正阳门了。
江夏王一早入宫迎亲,司礼太监亲自引路又吩咐奉茶,还不时瞧着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去向皇上和皇后通报的太监回信。
迎亲队伍进了皇宫不久,花灯舞队便由四处偏门出宫上街,队伍一路走一路歌舞,沿途抛洒红包糖果,小孩子争抢,大人也跟着起哄。
就在祈京城内万民同庆、热闹非凡的同时,江夏王和昭璧公主已过了一道道大婚的仪程,向皇上、太妃和皇后敬了拜别酒。
巳时,两侧宫门大开,仪仗队和卫队徐徐前行,竟拖出半里之长,两列容貌娇美的侍女跟随其后,抛洒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呼吸着沾染了甜香清爽的气味的空气,骑于赤色骏马之上的江夏王再度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早先天色暗黑,为数不多的人也只是瞅见他一袭红装身材高大挺拔,其他人更是远远看了个轮廓而已,及至此时得见真容,皆不由得啧啧赞叹。
但见一张俊朗的脸庞,英气十足,剑眉星目,嘴角微扬。他不时像人群**手作揖,那高挺的鼻梁、微陷的眼窝和略挑的眼角引得众人的视线连流在他略泛古铜色的脸庞,一时竟忘了场合。
相对于引得路边众人惊叹连连的江夏王来说,坐在十六抬大轿中的昭璧公主实在可算是声名寂寂。这场大婚之前,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封号,只知是帝后有位曾在宫外生活多年的公主罢了。
不过,昭璧公主有了年轻有为且样貌英俊的如意郎君和那些让强壮的挑夫都步履沉重的一眼望不到尾的嫁妆,也足以令人称羡。
街边或赞叹或称羡的议论隐隐传入耳中,在四平八稳的大轿之中,林羽乔却觉得心中翻江倒海。
不久前那晚,江夏王那对一切视若无睹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看来江夏王不过也和自己一样,无法违抗皇上的旨意罢了,林羽乔心想,所有的这一切于他们二人而言无关相爱、无关相悦,无非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佳选项罢了。
轿帘微微鼓了风,她瞧着上面团花的图样失了神。
犹记得八岁那年,商俊彦拿了条柳枝环突然套在她的手上。那一刻她的脸忽然就热了起来,和煦的阳光,轻柔的春风,一切美好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那种美好无法言表,轻轻柔柔地却刻入了脑海,让人难以忘怀,更让这一刻地她意识到,这种感觉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蛇行至王府又用去大半个时辰。
林羽乔前世曾为了拍杂志封面穿过古代新娘服,但那毕竟是道具服,至于一整套货真价实的装备,她还是头一回挑战。天知道头上那顶凤冠有多重,她揉了揉脖子,一头的金银玉翠玛瑙珍珠少说也有二三十斤。如此一路端坐在轿子中,下轿时脖颈僵直、手脚几近抽筋,以至于她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多亏一旁有沐桐搀扶着。
她不由暗叹,不为金银珠宝折腰,有的时候真的蛮难的。
闹哄哄地拜过天地谢过宾客已是酉时将过,天色颇为昏暗了,林羽乔早已浑浑噩噩,对周围一切都浑不知晓了,她机械地任由沐桐牵引着进了幽涧园。
沐桐将公主安顿好后便守在了门外,另外三个从宫中带来的丫鬟飞雪、迎雪和落雪候在幽涧园正厅至寝房的路上。
待房中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林羽乔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取下喜帕,摘下‘头盔’,靠着床歇息了起来,顺便开始打量房中的布置。
幽涧园是宫里单独拨了款并遣了御用工匠翻修过的,器具物什也皆有宫里置办。
这屋子如同霄云宫一般,接近初夏了还烧着地龙,十分地暖和。
此刻,林羽乔正坐在一张宽大榻案之上,身后是张紫檀木带屏床,屏上绘了石榴花开之景,床身雕工精致,其间夹嵌金丝,勾勒出许多顽皮稚童,和那屏上画像共同构成一幅榴开百子图。
眼前的茶桌上一盏青粉并蒂莲烛台上,六支正红长蜡光影轻曳,左侧摆了妆镜台凳,右侧摆了衣柜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