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躺在床上瞪圆了眼睛,仔仔站在门口不敢问,漾漾吓得左手捏着右手,致远走过来轻轻询问:“怎么了?”
“他喝酒!感冒药里的头孢跟白酒,会致死的!”桂英气呼呼地抹着眼泪。
致远面目铁青地也在翻药,而后轻声而谨慎地说:“医生没开头孢的药!”
“哎!”桂英撂下手机,双手叉腰,嘴里松了一口气。
“爸厕所都上不了,谁给的酒——漾漾吗?”致远小声问桂英。
“你说呢?”桂英大喊。
致远看着漾漾叹口气,训斥道:“以后爷爷生病了,不能给爷爷拿酒,听见没?何一漾!”
漾漾吓得疯狂点头,如大难临头的磕头虫一样。
何致远走过来对老马说:“爸,你那西凤酒度数很高,感冒期间不要喝了!”
“我在家里就是白酒兑药!村里人感冒了好多人都这样喝!”老马委屈又疑惑。
“呃……爸,有些药跟白酒确实会引起中毒,感冒期间您忍一忍,两三天就过去了!病好了再喝酒!”致远劝慰。
“啧哎呀,我今天一天身子酸痛,喝点酒才能睡得着啊!”老马生气,他只相信自己的经验。
“喝什么喝!我现在就把你那西凤酒全扔了!”桂英拍了一下桌子,而后大步走出房间,拎着箱子和箱子里的三瓶西凤酒,直接拿着钥匙下楼,亲自将酒扔进了楼下的大垃圾桶里。
老马气得直哼哼,两手拍着肚子说:“我……我那是好酒……名牌酒……啧!这个死怂女子!”
“爸,没事没事,过后我给您买!”致远弯腰劝慰。
“我那酒贵着呢!那是名牌酒——好几百块唻!不知得卖多少杏子、多少葡萄才能换回来,这个怂女子……气死我咧!”老马侧弯着腰,拍着床板。
仔仔瞧爷爷无力又心疼、生气又无奈的样子有些滑稽,忍不住暗搓搓地捂嘴笑。
“没事爸!我给您买酒还不是花她的钱!病好了多给您买几瓶!”致远俯视虚弱到无力愤怒的老人,哭笑不得。
“爷爷,你病好了,我赞助你一瓶茅台!比西凤酒还贵!”仔仔在门口起哄。
“这死怂娃!一天天净作孽咧!气死我咧这怂女子!”老马咬着牙,现出乌黑的层层皱纹,指着门外骂桂英。
仔仔见他妈回来了,赶紧跑过去指着说:“怂女子!死怂娃!哈哈哈!我爷爷说你是怂女子!”
仔仔学着老马陕西话的腔调跟在他妈妈身后一直叫喊着“怂女子”,桂英一听,气极而笑,大笑不止,她怕被老头听见,捂着嘴快步走到自己房里,倒在床上捂着被子哈哈大笑,笑出了不少泪花。致远安慰好老马以后,自己出屋瞧桂英的状态,走前安排漾漾陪着爷爷聊天。
一老一少互不说话,互看了好几次,最后,趴在老马耳边的漾漾以小大人的口吻对爷爷说:“感冒了,是不可以喝酒的!”
“哎!”老马将头转到床里面喘着气,心疼自己那两瓶半的好酒。
“刚才爸爸说……说以后不能再给你拿酒了!要是再拿酒……我爸爸就……要罚我站了!还要打我的!”漾漾委屈又害怕,以为是自己犯了错。
“算了算了,都怪你妈马桂英——孽障一个!跟你没关系,是爷爷叫你拿酒的!这个家里没人敢罚你!有爷爷在不怕的!”老马一眼温柔地安慰可怜巴巴的小娃娃。
这头的小屋里,一对苦难祖孙各自委屈又互相可怜、互相安慰。另一头屋子里,小三口捂着嘴围成圈笑作一团,既在大笑“怂女子”,也在苦笑一场虚惊。
“哎,你今天考试成绩怎么样?怎么不吭一声?”桂英想起来儿子今日出期末成绩的事来。
“我发在咱们群里了!是你没看还怪我!”仔仔翻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你妈我今天忙得连喝口水……”桂英看到成绩单以后有些惊讶:“欸!不错呀!”
“嗯,前进了很多!”致远点点头。
“所以呢……”仔仔在三人中间伸出右手,右手的拇指快速地搓着食指和中指。
“哈哈哈……”致远憨憨发笑。
“快点!说话算数!”仔仔继续搓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何致远。
“多少来着……我忘了!”何致远羞涩撒谎。
“切!你忘了没关系,我记着呢!你说进了十名奖两百,进了二十名奖五百,进步二十五名奖两千元!我算了算,我进了十二名——你就奖二百二十块钱吧!这样对咱两都公道!”
“呃!收红包吧你!”致远打开手机在发红包。
“马经理,你不意思意思点!”仔仔又朝桂英搓手指。
“我没承诺我为什么要给!你前十名都没进你好意思?你自己多少零花钱你不知道?别一天天贪得无厌!”桂英笑着翻白眼。
“你这人真没劲!不给就不给!说这么多干什么——拉仇恨?”仔仔斜脸咧嘴,瞪着他妈。
两间屋里两拨人各聊各的,无论欢喜还是忧伤,屋子里的空气皆是甜的。待漾漾困了、老马累了,这一家人才缓缓睡下。
晚上马桂英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早起老头发高烧进医院,晚上又白酒服药惊煞人,谢天谢地医生开的不是头孢类的消炎药!工作上先是阴云密布,后又柳暗花明,中年女人黑夜里将胳膊搭在额头上,叹中年不易!
何致远重新开始的第一天同样是峰回路转。早起兴致昂扬准备调墨弄笔,刚起的头被一场高烧咔嚓砍断!下午两点他几乎忧郁成疾,谁想一个生死玩笑之后他顿来灵感,而后的几个小时里,任何风吹草动皆为笔下而来。
这一天于何一鸣而言,几乎是翻开了人生的新篇章。今天的何一鸣不再是原来的何一鸣了,他从男孩正在蜕变为男子,顾舒语成了他极速转变的导火索,也成了何一鸣此生不忘的第一个人。
同样是今天——2019年的七月二十九日,在经历了进出医院、照顾生病的爷爷、因爷爷开玩笑一次被责、因爷爷要喝酒再次被责的曲折之后,小不点儿何一漾将曾经列为家庭闯入者的爷爷,悄悄升级为她的新朋友,并把自己的伤心事袒露给这个新朋友。
这一天,也许老马并未决定要留下来在女儿家度过余生,但他非常肯定要在离开之前完成一个使命——解决漾漾的烦恼。就因为小娃娃的三桩心事,老马毫无征兆地改变了自己的晚年人生,可叹命运之神如此诡谲善变。
这一天也是近来一个命名“西红柿”的台风经过广东边境的最后一天,外面疾风骤雨,屋内阖家安详!如疯狂而热情的台风入境后渐渐消失于起伏又平坦的大地一般,争吵又好笑的一天悄悄流进了坎坷而平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