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旭凝神看了欣阳一会儿，说：“我看到的都是真实，没有幻像。”

他上半身向前倾了倾，双手交叉着握在下巴下面，说：“我第一次看到你，你蹲在地上收拾箱子，眼神既冷静又柔软，是我很久没有从女性眼中感觉到的。我这个年龄的男人，已经几乎不会相信什么感觉了，但信不信由你，我对你真的有感觉。”

“你知道吗？那次来美国，我用头等舱的票换了你旁边的座位，我像少年一样满怀冲动地想认识你这么有吸引力的姑娘。”

欣阳从未发掘过自己的气质类型，大一就开始恋爱，时辉不常夸她，他的家人更不曾夸她，她在数年日复一日爱情齿轮的转动中，以全部意识和精力埋首于两人之间的磨合，快乐的或是伤痛的，润滑的或是磨得血肉淋漓的。她早已失去审视自己的欲望，她审视的一向只是爱情中的自己。有时候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容光焕发，有时她怎么收拾打扮也感觉灰头土脸，她对于自己原本是怎样的人并没有足够的兴致去思考，更从不知道，自己是可以被这样赞美和重视的。

她眼中有微微的雾气，心也如同被温润的水洗涤着。

温旭说：“欣阳，你是个理智的姑娘，如果你想听理智的版本，我也不瞒你。我对自己的二婚对象列过一个清单，不算很长：我希望她没有经历过婚姻的鸡零狗碎，从而对婚姻还抱有美好的期望，希望她漂亮但又不要太漂亮，希望她能干，同时又温柔。欣阳，你确实是我的梦想。”

欣阳听完，恍惚中有刺耳的铃声在心中鸣响，仿佛一下子从梦想中醒过来。她冷静地问：“温总，如果有一天我不温柔了呢？”

温旭眼中有些许诧异，微笑说：“你不会的。”

欣阳坚持要一个回答：“我是说如果。”

温旭注视着她说：“对于我，不能有这个如果。我对跟脾气暴躁的人一起生活实在是怕了，'温柔'是我的清单上必须打钩的那一项。人的天性绝不会变到哪里去，你为什么担心这个？”

欣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我不担心什么，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的前后矛盾，你并不是在找爱情，只是在找跟你的清单匹配的人。”

温旭说：“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匹配远比爱情更可靠。”

欣阳说：“这话你说过许多次。我的看法是，这本来就是两件事，爱情，从不跟清单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跟时辉纠缠多年的初恋留给了欣阳什么遗产，大概就是对那种爱情样本的执念。她并非不知道这毫无理智，甚至大概率会耽误了自己，她不年轻了，已经是圣诞节过后的圣诞树，又像是过完中秋节的月饼。只是，她已知道这世上真实不虚存在毫无保留和全无条件的爱情，便对其他的爱情模式都心中存疑，除非哪天她决定不要爱情，只要生活。而她竟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不待温旭回应，她说：“温总，我们有点偏题了，回到最初的话题。”

“我是没有绿卡的外国学生，读的只是普通学校，有个机会不容易，我确实抓狂地想继续做这个实习，但我不可能在一辈子的时间里，都用交换来解决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弥补自己犯的错误。”

“你固执得不像个年轻人，想那么长远根本没有必要。把现在能抓到的都抓好，以后怎么还会需要去交换呢？”温旭笑说。

欣阳微微一笑，转头望向窗外，却只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白净而瘦削的脸，眼中几分迷茫几分憔悴。

她回过头，说：“容易的方法用多了，只怕自己再不知道难的路该怎么走。”

她将杯中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说：“温总，我们走吧，辛苦你来这一趟。把你带来的龙虾都吃掉，我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她背上包，施施然先出了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