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驱逐出鬼面部落开始,他就是西荒嗤笑的对象。
长存劝他回东桑国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拒绝了。
在这里他还是镜王,还是百鬼夜骑的主帅。
可是回到东桑,他便一无所有。
“梵箬篱——鬼瞳!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无数的深夜他质问自己。
是自己对他不够好么?
是自己无法给予他归属感么?
自己视他为自己最珍贵的伙伴,最终被抛弃的感觉,美极了。
既然对你来说,重要的是南陵国,重要的是你南陵皇储之位。
那么今日我便粉碎你一切所有的希冀。
既然我得不到的,别不求存于世间了吧。
其实从见到弥荼的那一刻,梵箬篱就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他恨他,显而易见。
“镜王……”
“别叫我镜王。我不配。”
“逍遥弥荼大人。”
他到底是被触动了一下。
看向少年时候的神色痛苦而悲凉。
慢慢的褪下了伴随自己多年的面具。
那张净若霜华的脸,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他曾经为了这道疤痕才戴的面具。
可是随着内心日趋强横,他不再畏惧他人的目光。
却总有一些无法面对的过去。
“你曾说过,无论我是何人都会忠于我。是因为那是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
“是。父亲告诉我,你就是东桑天师逍遥太极消失了的长子。当看到你那双眼眸的时候我更确定了。”
“所以从来你都不是忠于我,而是忠于你的父亲。是南陵国。”
“镜王,我们是一样的啊。你忠于你的父亲,无论鬼择多铎待你多亲厚,你永远都不会是西荒的人。而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是南陵国的人。”
弥荼眼神中闪过一抹阴翳。
他不会告诉他,自己是真的想过要在西荒站立脚跟。
自己是真的想过成为鬼面部落的酋长。
自己是真的想要独霸一方,哪怕连东桑国的天师也奈何不了自己。
因为在纷乱的战场他捡到了一个小家伙。
他看起来无害而聪明。
他会跟在自己身后一本正经的出谋划策。
他喜欢所有来自南国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这个小家伙回去。
不可能带他回到东桑去。
东桑国的天师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身边养那么一个少年。
对他来说,那不仅仅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鬼瞳,你从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意味着什么!
“所以镜王是决定了攻打霖城么?”
“你父亲南林国帝出尔反尔,将与他国之间的盟约视作儿戏。南陵早晚会成为东桑的属国,你不如回头劝你父亲早日称臣算了。”
梵箬篱歪着头,盯着镜王弥荼看了一会儿。
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少年。
“让镜王费心。为了让我断了求援的念头,居然连苍城的司小爷也请来了。司小爷是我姐姐南陵公主的夫婿。他们两人的感情早在北央就根深蒂固,难道镜王真的以为司幻莲会帮着你来攻打我么?”
弥荼被他眼神中那一丝轻慢所刺痛。
他曾经最喜欢他的那双眼睛,永远漫不经心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以前在他军营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也不会发怒,而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对方,慢慢抽出袖子里的匕首,在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一刀刺过去。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讽刺。
他可以接受父亲对他的利用,但是他不能接受梵箬篱对他的利用。
“不妨试一试,司幻莲是站在你的一边还是站在东桑国的一边。我怎么记得当我问他是要苍城还是要南陵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苍城。”
“看来镜王是铁定了心要与我一绝死战了。”
梵箬篱回到了霖城。
他回去的时候脸色是灰白的。
他已经预感到了霖城会断送在自己手。
他也知道父亲不会派援兵来救他。
丢了城还在其次,城中的百姓会遭到屠杀,甚至他自己。
“传令下去,连夜让百姓撤走吧。”
“可是光帝不是下令了要死守霖城么?”
“是啊。所以由我这个儿子留下来,替他死守吧。”
梵箬篱几乎是连夜撤空了霖城。只留下了一百名左右的死士。
他在城楼面布置了滚石和烧热的焰火。
自己就算回去也会被父亲贬到尘埃里。
那不如就像父亲所命令的,死守好了。
当天夜里梵箬篱正在城楼下烤火,前少尉突然跑来说抓到了一名奸细。
哈!梵箬篱冷笑一声。他们还需要派奸细?
可是见到那人时,他愣了愣。
“你是?”
“在下和曜,苍城司城主军中左前锋主将。”
梵箬篱点了点头,这是司幻莲的作风。
就算要杀,也要给你个名目。
“小爷让我进来传个话。”
“替我谢过姐夫了。是让我死个痛快么?”
“明日西荒联军就要准备攻城了。小爷会压军在后。请皇储尽管打开城门。据我们观察,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吧?”
“司小爷准备做什么?!”
“你们事先换西荒兵马的服装,等人入城后就一顿乱射。然后混入军中伺机捣乱即刻。”
梵箬篱瞬间明白了和曜的意思,可是依然还有顾虑,“难道西荒联军之间真的会对打起来么?”
“这几日以来我与小爷一直在西荒联军中走动,发现他们彼此之间芥蒂很深,虽然联营而坐,但是彼此之间为了一堆篝火都可以打起来。我们已经在西荒联军中散播谣言。只需要等他们一入城,相信是自己背后的其他联军所谓,应该会入套。”
梵箬篱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明知此时不宜开口但有些困惑在心底里埋藏久了反而容易坏事。
“小爷为何要这么做?”
和曜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呆了好半天。
“难道皇储不是音姑娘——音夫人的亲弟弟么?小爷不是您的姐夫么。难道姐夫救自己的小舅子不是天经地义么。”
“小爷一开始就是为了来救我?”
“是啊。否则我们千里迢迢来做什么。小爷在西荒遭遇埋伏,镜王弥荼以生死威逼的时候小爷就想到了,他若是不答应来协助攻打恐怕与东桑国交恶。可是来攻打又会令音夫人伤心。所以一路一直在想法子。”
“原来……姐夫真的是在乎姐姐的……”
和曜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梵箬篱不信他的。
“别的人不好说,小爷会负任何人,唯独不会负音夫人。”
梵箬篱不由得感慨。
原来还是姐姐看中的人,才是真正在乎她的。
梵箬篱让部将换了和曜带来的西荒人服饰,只留下几个人守在城楼观察敌军。
带西荒联军压近,他们假意丢了几块滑石下去后,就打开了城门大有横竖一死的决心。
然后悄悄的数着人进来,待放入了前一支西荒部落军后就开始从后方乱箭齐射。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立刻又有穿着其他部落服饰的士兵冲来伤人。
前后的部落纷纷交战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冲进来,纷纷的卷入了一片混乱。
最后只剩下了司幻莲的莲生军和镜王弥荼的百鬼夜骑。
弥荼麾下大将来回嘶吼都无法制止那些丢了脑子的部落联盟军,气的大跳起来。
镜王弥荼猛地一拨马头,也不急着进城劝和了。
灭几个西荒部落对他来说本来就不算大事。
他径直转向了司幻莲。
“看来小爷从来就没有我并肩之心啊。”
司幻莲遥遥的看着他,“苍城我要。南陵国的皇储我也要保。凡是我司幻莲的,谁都碰不得。”
弥荼猛地背后长枪一挥,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与司小爷开战了。
这场宿敌之争又要继续下去了。
然而他并没有。
他只是长枪在地画了一个圈,然后一下又将圈劈开了。
随即绝尘而去。
离开的时候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霖城,他不知道梵箬篱此刻是不是在城里还是已经被司幻莲接走。
但是他从来都没想要杀了他。
他只是想在父亲动手之前,先将那个人带走,至少留在自己身边总比将来落到父亲手中的好。
不过看来是他多虑了。
梵箬篱根本不需要他的庇护。
梵箬篱还有一个他心心念念的姐姐,而他的姐姐已经帮他选好的庇佑之人。
……
而此刻梵尘瑾正一路紧赶慢赶的向霖城疾驰而来。
“阁主?阁主您没事吧……”
无牙有些生气的瞪了一眼淬鸢,“你是不知道阁主姐姐这些年伤的有多重,这好不容易才养回了一点精神,被你这一折腾全白费了。”
淬鸢一把推开了无牙,替梵尘瑾抚着背。
“你懂什么!那是阁主的亲弟弟,阁主最疼爱最宝贝的人。他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阁主一辈子都会揪心的。”
梵尘瑾暗自握住了拳头。
小爷……求您了……您千万不能伤害阿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