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拳师打杀一事后,西岐镇的风势多少有点诡异,最明显的就是前来赴会的一众神仙基本分成两派,一派对周氏恨屋及乌,已然决定不再参会,即便是眼下走离不得,但也绝不会再与周氏狼狈为奸,简言之就是与周氏划清界限另一派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认可周氏所做一切,认为城外天石就是最好的证明,周氏顺承天道,理当为王天下,他们不过是顺势而为,并无不妥之处。
有了分歧,即有矛盾,而这些神仙老爷解决矛盾的方法,眼下只有一个,拳脚论高低,生死勿论。
简言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这场近乎波及整座西岐镇的殊死打斗,起源却是一件颇有意趣的小事。事情得从神仙巷子一场偶遇说起,黄风洞洞主清晨于神仙巷子游逛,不巧被凌空落下的一件红肚兜当头罩住,这位黄洞主本就是山中黄鼠成精,颇有些许手段,近来正为能在封神大会之上一举扬名奔波,一番无形拉拢倒也获得不菲支持,终日被一口一个“黄大仙”吹捧的飘飘然忘乎所以,对道行不如他的,且看不顺眼的一些精怪,常常便是随手教训一通,之所以如此做派,全得益于街头一位算命先生点拨。
扯下罩在头上的女子之物,黄大仙抬头看去,只见临街二楼一窗口处,正有早起妇人梳妆打扮,虽未能得见全容,但不知为何,黄大仙自封的心田莫名活泛起来,一瞬间有种久违的萌动破土而出。
气喘吁吁跑下楼来的妇人接过黄大仙递来的肚兜,倒也不曾羞臊,反而真真挚挚施了一福,道了一声谢,方才款款离去。
不过半日,黄大仙已经摸清妇人家境,妇人为贾潘氏,相公是镇上的教书先生,二人刚从外地迁移过来没多久,暂时住在城中客栈,家中另有一位小书童,拢共三人,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称得上令人艳羡的神仙伴侣。
黄大仙听完同桌邀来的几位挚交七嘴八舌所言,未曾说什么污言秽语,到得酒散离席后,方才看向斜对面那个不曾打开的窗子,轻言轻语说了一句:“狗屁神仙夫妻,跟了大人我,才让你欲仙欲死,胜似神仙!”
黄大仙还特意去了一趟镇上学塾,于一处视野独好的地方,冷淡地看着学塾里之乎者也的长衫男子,牙缝里挤出讥讽之言:“将死之人,圣贤老爷也救你不得!”
到得第二日晌午,黄大仙算准教书男子从学塾回家的时间,恰到好处地丢出一袋沉甸甸的银钱于男子脚下,想来男子是在学塾得了什么奖赏,脚步走的甚是轻快,言之一路小跑也无不可,脸上带着灿烂笑意,经过黄大仙扔银子的地步,根本未曾看上一眼便匆匆而过,这一手小计策是半点未用上。
那一袋子银钱其实是黄大仙抛出的诱饵,在银子上施了点迷惑神魂的手段,只要男子将银钱捡拾起揣兜,不过片刻光景,男子便是一具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
黄大仙并未如何失望,挥袖震散地上那袋子毛发幻生成的钱袋,悄然尾随其后,再生一计。
一位清秀女子仓皇逃窜,似乎正被何人追杀,心中早已乱了方寸的女子,脚下更是疾跑不稳,一个崴脚堪堪摔滑在地,撞翻街边两个散摊,惊呼声中吸引一众围观群众。
男子疾行的脚步稍稍放缓,瞅了瞅满身血迹的凄惨女子,一番左右为难,就在这时,一老一少挤开人群,将受伤女子扶起,男子终是长吐一气,放心离去。
黄大仙瞅一眼半路跳出来的搅屎棍,记下二人形貌,待这件事了,再腾出手戏耍这等好管闲事的良人,是他成精后最为拿手的手段之一。
“与人为善”,是黄大仙常常挂在嘴边的锦绣言辞之一。
看着男子离去身影,黄大仙并未再追随其后,而是抄近道早于男子回家之前,就坐在了一间视角极好的酒楼雅间,一街之隔,斜对面即是敞开的窗口,透窗而进,隐隐可见有妇人莲步轻移,影影绰绰,遐想连篇。
黄大仙抿口酒水,一副志在必得的惬意模样,自言自语:“神仙伴侣,也抵不过人心摧残不是?”
大约一刻钟后,终是按照黄大仙所料所想,激烈争吵从那扇窗中传出,不过稍稍令黄大仙有些讶然的是,这些争吵声似乎皆是那个男子在歇斯底里的咆哮,而本该最嘁嘁厌厌的妇人却是一言不发,黄大仙微微诧异,莫非他悄然给男子做的那点偷腥记号全然无用?
黄大仙视线望去,蓦然一股冰冷之意从脊背升起,紧接着即是一抹疾光洞穿其眉心。
黄大仙闭阖不上的眼睛里,那位妇人不过是抬手做了个插簪的寻常动作。
当黄大仙尸身被发现后,紧绷在两派神仙心中的那根弦终是崩断,神仙巷子最先爆发一连串的打斗,最先发现尸身的是黄大仙几位挚交,与后来到达的十余位本就互看不对付的小团伙,不过三言两语,就皆各自祭出最拿手的手段,一团团对撞在一起的亮光,被气浪掀翻的雅室,惨叫中灰飞烟灭的尸身落在街头,惊吓的行人四散逃离,闻风随之赶来的双方人马,接连不断加入其中,打斗也从一条巷子迅速蔓延开来,一间间房屋倒塌,一团团血雾喷溅,所有在世人眼中的神仙老爷各个像着了魔一样,扭断三两脖子,再一掌拍碎,淌血的手中挥斥不停地利刃仿佛铡刀,手起刀落一阵,总能有三两大好头颅落地。
所有神仙都杀红了眼,这场因为心性之争的相互杀戮,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在一个巧之又巧的机缘之下,经由一点忽略不计的星火,终于彻底爆燃起来,于一日之内,燃遍西岐大街小巷。
百余丈地脉下,一口血泉。
一位周身深浸其中只露头颅的艳丽妇人缓缓睁眼,神魂惬意的长吐一气,起身接过婢女准备好的一张新鲜人皮,当头徐徐如穿衣一般罩下,只不过这张人皮笼罩下,是一系列裂如蛛网的裂纹身躯,就如同被打碎的瓷器又重新拼凑在一起,有些许部位,甚至还有残缺。
妇人穿好“人皮衣服”,嘤嘤一笑,接过婢女递来的铜镜,仔细认真地一番映照,娇媚一笑,问道:“我美吗?”
不敢抬头的婢女毫无情绪波澜地说道:“娘娘是世间第一神女!”
“呵呵……”,妇人按好脖颈处未曾穿好的人皮,笑道:“神女?许久未曾听到这样老旧的名字了!”
婢女顿时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