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海畔。
黑厮李逵小心翼翼反复端详着手里的避水珠,既有满腹狐疑又有难耐的兴奋,心中暗道,就凭借区区如此一颗枣核大小的珠子,便可学那龙王爷出水入海好如上下山寨一趟简单,这难道便是宋大哥所说的什么神仙术法不成?
看到黑厮似有不信,刚交代完明日出海事宜的柴进,哭笑不得走过来,不得不再给这黑厮演示一遍避水珠的神奇之处,将避水珠攥在手心,一步飞掠而出,浮于海面之上,脚下海水自行避让,而后一个猛子扎进海里,片刻光景后,待柴进掠回岸上,片衣未湿。
“你这黑厮,回来时嚷嚷的甚是厉害,怎的明日要出海寻人了,反倒未战先怯了?”
柴进将避水珠抛给大开眼界的李逵,知晓这黑厮先前虽对宋大哥举寨飞升的想法甚是支持,不过是念及兄弟情比山高的情分而已,至于什么修道飞升求长生,纯粹看不到眼里,对待山上神仙一类,更是嗤之以鼻。
心中轻叹一声,柴进知晓这也不怪黑厮如此,昔日这黑厮的娘亲在前去山寨探子的半途,被一座名不见经传仙门豢养的一头黑虎坐骑给生吞了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要不是宋大哥从中周旋,那座对水泊梁山嗤之以鼻的小小仙门,如何会心甘情愿给黑厮百两银子做赔!
黑厮李逵一拍脑壳,笑道“柴大哥,这些珠子想必价值不菲,山寨的银子可够?俺这里还有些许碎银,还请柴大哥收了去,积少成多的道理,俺还是知晓的!”
柴进近来正为此愁闷,老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这负责水泊钱袋子的大管家,真真是施展不开,恨不能一两银子当成十两花,且不说宋大哥讨好那玲珑仙子支去的一笔银子,单说这趟下山众兄弟每日喝去酒水所花掉的银子数目,便是一笔足够维持寻常百姓家一年的不菲开销,还有些许兄弟打着探寻情报的幌子,跑去勾栏一掷千金,这些被花出的银子,在他心里一笔一笔皆有记账,但也仅仅于此而已。
知晓黑厮心结的柴进,笑着拍了拍李逵肩膀,笑道“少出去闯祸惹事,便算你赚来了银子,这些碎银你还是留着,以备时需!”
李逵哈哈一笑,揣银入兜,半点不推诿,说道“柴大哥,宋大哥醒来,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你哩,还说若是这次马到功成,回山寨要好好赏你哩!”
柴进面色平淡,说道“宋大哥为山寨鞠躬尽瘁,方才值得吾辈学习!”
李逵下意识点点头,说道“宋大哥委实是位好大哥,要不是提议举寨飞升……”似乎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李逵顿了顿,有些后怕,说道“希望这次计划能够成功,众兄弟闹得都有些不热络了,聚块喝酒也没有先前爽利了!”
说罢,李逵耷拉着脑袋,用脚尖去拧沙滩上的贝壳,显得心事重重。
柴进冲远处等候的众兄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行离去便是,而后笑道“东海之行困难重重,众兄弟心有忧虑在所难免,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幅万事不愁的好肚囊,聚块饮酒自然不似于山寨怯意,情有可原!”
李逵抬头,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看一眼纷纷远去的众兄弟背影,似乎蓦然意识到山寨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热络,众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无话不谈,一切仿佛都再也回不去了……
国师大人近月余时间,罕有上朝议事,据宫中传出消息说,这位君王如今一头扎在拓印临摹先贤字帖一事中,忙的不亦乐乎,索性当起甩手掌柜,不理朝事,将一应大小朝事推给贴身的婢女打理,偶尔得闲听其抄念几件火烧眉毛的要事,便真真过起了人在朝堂心往圣贤的怯意日子。
“往贤殿”中。
仍旧喜好在婢女面前自诩国师大人的君王,堪堪放下手中一方温润宝印,看一眼赛过桃红的印记,情不自禁咧着嘴,摇头晃脑,说道“已得先贤四分神意,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不错,很不错!”
在一旁素手研磨的婢女桃红,顿时乐出声来,笑道“老爷,哪有像你这样自夸自吹,传出去不得让那群大人私下笑话!”
婢女言辞并无顾及君王脸面,好如家长里短的说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被当即打脸的国师大人,哈哈一笑,用手摩挲着下巴,笑道“桃红柳绿,人间绝色,只可惜本老爷手腕不高,得红失绿,心有遗憾啊!”
婢女桃红,莫名露出一丝羞赧之色。
待国师大人将临摹字帖弃置一旁,倚靠着由百年桃木打造的靠椅坐下,眯眼望向窗外云端,悠悠说道“布雨宗送来的龙涎香被你们几个拿来熏蚊虫,是不是有些浪费了啊?”
正收拾杂乱几案的婢女桃红闻言,嘤嘤一笑,浅笑道“老爷,熏蚊虫的效果极好哩,就是有一点香浓不散,没有个十天半月光景,身上的味道很难散尽!”
国师大人揉揉眉心,叹气说道“那布雨宗委实该打,明知那龙涎香留香长久,还送来那么多,岂不是逼人犯错?”
桃红笑了笑,脸颊浮云悄然散去。
似乎被布雨宗勾起些许记忆,国师大人说道“好像有一张帖子,貌似是参奏那仙人郡越俎代庖,降福于百姓,是……是那东海龙王镇城隍飞书上呈而来的吧!”
桃红点头说道“确有此事,那城隍参奏仙人郡私降仙福,抢夺香火,令其辖地香火气运白白流失!”
国师大人接过桃红递上的清茶,捻盖吹香,轻抿一口,说道“这么说来,单单是仙人郡的事,与布雨宗毫无瓜葛,一地城隍老爷的话,份量还是很足的!”
桃红欲言又止。
国师大人将茶杯轻推,送回桃红身前,笑道“是不是想说城隍老爷的话也未必是真,布雨宗几次借献香试探老爷底线,仙人郡出事,布雨宗如何缺的了干系?”
桃红点点头。
国师大人突然睁眼,问道“一头饥肠辘辘的恶虎,一条遇风云即变的蛟龙,二者比较,你更看好谁?”
桃红认真想了想,说道“恶虎!”
国师大人闻言一笑,大有孺子可教的意味,笑道“仙人郡正是那饥肠辘辘的恶虎,尤其是看着近邻布雨宗坐在那金山银山上日进斗金,心中所想不得而知,但拢归跑不出羡慕,嫉妒这两个词圈,由羡生恨的例子太多了,数不胜数,仙人郡有此心思,也无甚稀奇,山上仙人再不理凡俗,但也是占了个人字嘛,只有与这个字有关,什么爱恨情仇因果气运便会接踵而至,纵然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老爷穷其一生都在躲避这些东西,想出来抵抗的办法也千奇百怪,但结果显而易见……”
“对于这些仙人老爷,本老爷也是积攒了一肚子话要说,想问上一问,时时刻刻被他们看扁的山下凡夫,如何不摧眉折腰才能被他们平等看待,想问上一问,究竟本老爷的王命是不是被他们所赐,想问上一问,一纸王令大还是他们的拳头大……”
桃红看着面生憧憬的国师大人,心底似乎觉着自家老爷,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一点都没变。
耳畔没听到桃红发自肺腑的赞叹,国师大人不禁扭头一看,原来桃红莫名神色有些慌乱,旋即收回视线,呢喃道“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铁匠环视四周,如坠云端一般,但眼前咫尺之遥的明艳女子,却不似云端为虚,甚至飘入鼻息里淡淡的香味,也仿佛在心头留有余香,轻嗅一鼻,似曾相识。
于匆匆一瞥中种下相思,继而牵出丝丝缕缕的情丝,本以为将百转千回的情丝捋清,便是一片美好。
铁匠皱眉,坚若磐石的心肠似乎在悄然开裂,手掌一展,破锤唤出,呼啸生风,破锤挥砸而出!
明艳女子碎残一地。
这些陈年旧事,终究是昨日黄花,物是人非,半点不曾眷恋,仙魂种崩碎那一刻,便是与昔日彻底绝断,故我不复,新我已生。
铁匠抬头,冷淡看一眼云遮雾绕的天空,冷冷说道“这片幻境于我无用!”
一锤抡出,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