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其路漫漫。
一路舟车劳顿,尤其还有围追堵截,貌似又牵涉进来几座不大不小的仙门,不过这趟称之为“归乡”的路程,既没有什么衣锦还乡的意味,也没有什么光耀门楣的气氛,一身蓑衣的老翁不过是为了回到发迹之地,顺手解决一桩因果而已。
这位不得不长途奔波的张家圣人,收回游走于那座天下的一道神识,脸上无甚神情变化,挑起车帘,冲已经三日三夜未合眼的书童一挥衣袖,书童瞬间被收拢入大袖之中,换他驾车赶路。
似乎不知疲倦的老伙计白马,轻嘶一声,回首冲驾车的张老翁打了个响鼻,拉车速度丝毫未减,风驰电掣,一掠数十丈。
“知道了,这趟到地方后,容你撒欢一阵子,想去哪座天下随便你,哈哈,不过可又得让那群死板教条的老夫子们忙活一阵子喽!”
张家老圣人哈哈笑道,一想到那群半步不离学宫的老夫子,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大骂这位老伙计牛嚼牡丹损毁古经的样子,就有些忍俊不禁。
有些学识不输那位老书袋的老夫子,还会捎带着那位为天下苍生操碎了心的儒门先师,一并痛骂,而那位终日志在广厦庇凡俗的先师,虽可听得字字入耳,却是半字不可多言,多时只能装作置若罔闻,实在被骂的不好意思而不得不现身,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唾面自干。
用先师圣人一句话说,“儒门可失屋脊蒙尘明珠,失不得一根椽栋梁柱。”
无疑,这位立下世间山下最大规矩的圣人,将自己谦逊地比作了那颗蒙尘明珠,却将一众终生穷经皓首的儒门老夫子,高喻成支撑起那间极有可能是所有天下最大房厦的栋梁。
不可谓不谦逊,不可谓不尊崇!
与其道有不同的张家老圣人即便不认可其某些教诲圣言,但也仅仅是纯粹针对学识,半点不与为人搭边,也就是对事不对人,因而每每看到天下读书人胸有浩然气,袖有两清风,张家老圣人就不得不发自肺腑佩服不已!
“哎”,莫名叹气一声,张圣人不顾与先师老书袋心力拔河,叹气泄心神,冲天际遥遥拱手揖礼。
同样跳脱了大道,但二者心中志向不可同日而语,一人为万界苍生,一人只为张氏一脉。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半点比不了!
思绪飘飞,回到眼下境地,举目所望,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没有什么孤直的狼烟,长河落日圆,更不见半点春风十里,杨柳依依,走的只是漫天彻地的风沙,贫瘠之地,不过如此啊!
“看来长衫遍地的儒门,还得加倍努力才是,这等荒寂无人之地,希望有朝一日,可见青瓦学塾,可听咿呀学字,可闻墨香长存!”
张圣人摩挲着手中那张份量极重的纸张,心有悲戚,但更多的还是对可望及而至的美好光景期盼与憧憬。
“嘶……”
突然,拉车白马冲前方长鸣一声,蹄脚速度也稍稍减缓。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张圣人起身,冲前方一道几乎与先师圣人可并肩而立的虚淡身影深鞠一礼,圣人一礼,神仙避让,故而虚淡身影徐徐散去。
直到那抹以浩气塑神而游的身影彻底散尽,张圣人方才坐下,同时不忘安抚受到惊吓的老伙计,说道“这位圣人的脾性,对人而言分善恶,不好说好坏,但对你们这些天地灵物,却是有点一概而论了,他这次神游出而拦路,不过是我们坏了规矩再先,哪有假道人家地盘,没有给主人打声招呼的道理,怪怨不到这位圣人头上,是咱们不厚道啊!”
张圣人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脊背,心知自己这老伙计多半是心虚的厉害,先前溜到这位圣人的立言著书中,一通牛嚼牡丹大肆糟蹋,可想而知这位圣人会有何等愤怒,眼下自送上门,如何能心安理得?
怕是若没有他这张老脸在撑,这位老伙计怕是免不了要吃些苦遭些罪了!
张圣人不免唏嘘,这位昔日儒门圣人若不是与老书袋闹得太掰,怕是今日儒门气象何止风光千万!
几乎被逐出儒门,落得个凄凄惨惨下场,那座学宫之首的大殿上,更是再无其一席之地,昔日何等起高楼,今时风光不复,甚至牵连所在一脉的徒子徒孙,气运被镇,再无半点出头之日!
“哎”,张圣人再次叹气,虽然这声叹息,无有扭转乾坤之力,但也无声代表了他的一些想法。
蓦然衣袖轻漾,张圣人一笑,抖擞衣袖,一道小人落出,摇身一变,变作机灵小书童。
“先生,刚才那位老夫子是谁啊?”
一脸好奇的小书童扯着自家先生衣袖,开始问东刨西。
“一位你可以称之为大先生的圣人!”
张圣人想了想,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大先生?有多大,有没有先师他老人家学问大?”
小书童有些诧异,“大先生”称谓的份量,他如何能不清楚,况且能让自家先生愿意尊称一声“大先生”的老夫子,屈指算来,也不过一手之数吧!
小脑壳开始飞速思索,儒门那些有名没名的老夫子,他差不多都可见过,想要搞明白是谁,又有何难!
掰着指头算来算去,小书童“呀”地一声叫出声来,小心翼翼问道“是那位被先师老爷打屁股的大先生?”
张圣人点头一笑,这个说法,还是昔日从他嘴里说出,当时目睹那座学宫之首大殿上发生的一幕,小书童问及先师老爷为何会大发雷霆,张圣人便编了这么个说辞出来,不曾想至今还记得。
“先生,以后若是做错了事,你会不会像先师老爷一样,打屁股?”
蓦然,忧心忡忡的小书童一本正经问道,同时小眼神滴流乱转,在打量自家先生神色。
“哈哈,做错了事,打屁股还是免不了的,不过先生不会这么做,打坏了屁股,你如何给先生驾车,如何照顾先生?”
张圣人笑着揉了揉小书童的小脑壳。
“先生说话当真?”
小书童眼睛一亮,开心不已。
“先生说话,一字千金,如何做不得真!”
张圣人让出位子,挪身坐回车厢,随手拿起一卷书经,垫在屁股底下。
“先生,你上次说,有个家伙与你在比赛,现在结果如何,谁赢了?”
小书童一直心有惦记自家先生无意提及过一嘴的那场无关紧要的比赛,虽没有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但也一直在暗暗替自家先生打气,毕竟,自家先生赢了,他这做书童的脸上,也有胭脂可涂不是?
用一句话说,好像叫什么与有荣什么,他记得不太清楚了,总之就是自家先生开心,他也开心的意思啦!
“哦,对自家先生没信心?”
“还是觉着自家先生更厉害,最好赢得那家伙一个鬼哭狼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