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儿,你看看这些老东西,死了都还不放过爹,生怕爹强大,生怕爹超越他们,桀桀……他们越是这样,爹就越开心……”
血尸说着竟然手舞足蹈起来,诡异的笑声充斥着整个神王洞。
神冲借着这个时间,视线落在那道跪伏在地的身影上,先前因为站立角度和光线的问题,只能依稀看见是一个跪伏在地的人身,但现在他恰好跪瘫在这道人身之后,又有灯盏照亮,所以当他看清楚这具人身真正的样子后,瞪大的眼睛里充满无法置信的光芒,还有难以描述的畏惧!
一张揭开的人皮就那么凌空撑在那里,像是一件被脱掉的外衣,而在这件人皮外衣身前,是几只牢牢攥紧的手,手指已经插进人皮,仿佛与人皮生连在一起,就像是一个胸前长了两三双手的畸形人。
人皮是从背后揭开的,也只有这样,才能顺利摆脱这几双从地下探出来的手。
有点像是蝉蜕。
“桀桀……看清楚了?”
血尸打量一眼神冲,起身走到一座黄土丘前,指着仅仅不到一寸高的小土包,笑道“那个夺了我神魂而去的老杂毛就住在这里!”
神王府上一任神王,晚年极为幸福,因为有一位待他亲如生爹的女婿,但就是这么一个被外界誉为“神星高悬”的上任神王,死因却不明,后事处理更是匆匆忙忙,留下诸多疑惑,成为丘西一众仙门口中的谈资。
神王陨道后,要一律藏进神王洞中,不得埋葬他处,这是神王府早就订下的规矩,这十余座黄土丘里,躺着的就是神王府历任神王。
“这个老杂毛,我待他如生爹,鞍前马后,侍奉左右,本想着能搏他高看一眼,孰料这个老杂毛不仅不高看我,反而故意设局杀我,要不是我福大命大,不知已经在这个老杂毛手上死过多少次!”
血尸用鲜血在黄土丘上画了几个神秘符号,掐诀念咒,待神秘符号没入黄土丘内,血尸方才嘿嘿一笑。
“这个老杂毛,已经是历任神王中活的最久的一位,本以为活够了,就能把神王之位让出来,我也好给他一条活路,谁想这个老杂毛反而越活越想活,神王之位不仅坐的安稳,就连境界也跟着水涨船高,竟然险些要破开帝境,若是被他再破开帝境,寿龄又可延长三千岁,三千年啊,我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我就在这个老杂毛破境的关键时刻,偷偷给他来了那么一下,送老杂毛早入轮回……”
血尸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在诉说与己无关的他人之事,平缓的语调里不夹杂一丝丝情感。
“背着这个老杂毛来这里时,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的场景,那是老杂毛当时可怜我,让我背着上上一任神王的尸骸进了这里,让我替他把老老神王给随便挖坑埋了,你看看这里,都是一样的小土包,没有石碑铭文,没有香火供奉,都是一样的待遇,一样的可怜……”
血尸指着紧靠上一任神王土包的黄土丘,血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其他什么。
“帝丘之上,关于历代神王的传说,啧啧,那可叫一个精彩,第一代神王,自称从大帝道统中深受裨益,演化出独门秘术斗字诀,从此迅然崛起,傲视群雄,追随人族大帝踏进诸多古地,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第二代,第三代……一直到上上一代,都是声名在外,让人艳羡,丘西之地,有诸多仙门曾经攀附而来,要与神王府结亲,皆被历任神王拒绝,你听听看,这是何等的好名声,要不知道内幕,任谁听了这样的神王古史,怕是也要心生尊崇,五体投地,在帝丘古史地位,没有万古流芳,居于人族大帝之后也不是不可!”
血尸嘴里响起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说话间,他又在一座黄土丘上用血水画出符号,掐诀念咒,重复之前同样的操作。
神冲静静看着血尸,忽然有想继续听下去的古怪欲望。
不出他所料,在给第三座黄土丘画符时,血尸又开始说道“神王府从古至今,都是愚人愚己的骗子,这么说你可能不会相信,没关系,听我说下去……”
“第一代神王,自称斗字诀乃是从大帝道统中演化,其实呢,就是盗了人族大帝的一卷残缺古法,因为这部古法共为九数,一代神王所盗古法乃是其中三数,故而修炼起来,极为容易引发无法预料的恐怖因果,盗古法的事情很快就被人族大帝发现,一代神王呢,也真能舍得去脸,跪在大帝脚下声泪俱下地道歉,人族大帝终究是小觑了人心的险恶,原谅并花心血帮助其将残缺古法精修,改成一门最适宜一代神王体质修行的秘法,结果呢,当那位人族大帝在禁地崩殂后,一代神王就将大帝心血占为己有,并且自称是自己由大帝道童参悟而得,斗字诀也就顺理成章成了一代神王囊中之物……”
“二代神王……”
神冲听着血尸波澜不惊地讲述着神王一脉的隐秘古史,心中因为神王二字带来的荣耀感,也如万古雪崩,轰然坍塌。
“桀桀,神王一脉就是一辈害一辈,传承到了现在,当时我看着老老神王断气时,也清楚的看见那个老杂毛眼睛里掩藏不住的喜悦,那种喜悦会让你忍不住颤栗,忍不住想要去深究,忍不住想要去仿效……”
“终于当我再次背着断气的老杂毛进到这里时,你能想象出我当时的心情吗,兴奋,激动,憧憬,颤栗,也是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当初老杂毛眼睛里的那种东西,已经完全传承到了我身上,我的眼睛里也是闪烁着与老杂毛当时一样的光彩……”
“只是,我小看了老杂毛的心机,他竟然用诈死的法子想试探我,是否对他忠心耿耿,是否会像他一样对待上任神王,将他埋葬进这永无轮回的神王洞,当我兴奋地挖坑时,老杂毛突然活了过来,用最阴毒的尸解秘术,将我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为了防止我逃出去,他又唤醒神王记忆,用三任神王将我束缚于此,桀桀,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杂毛没想到我宁愿舍掉这最后的皮囊,也要挣脱神王束缚,而且还把吾儿送了过来……”
血尸说到最后,又开始得意地诡笑,笑声里充满了刺耳的讥讽,好似在嘲讽那位老杂毛算来算去,还是输给了他。
当完成最后一座黄土丘滴血画符,血尸开口问道“冲儿,你可愿意住为父一臂之力,将这十余位神王记忆尽收与身,你我父子再杀出去,斩老杂毛狗头,然后将老杂毛生前恶事公布于众,受尽唾弃,一解心头之恨?”
血尸看向神冲时,眼睛里只有慈父的宠爱和愧疚,生而不养枉为父,还辜负了一位佳人。
“爹,我该怎么帮你?”
神冲对血尸既害怕又心疼,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是什么东西都阻挡不了的,所以他选择帮助血尸夺回属于他们父子的神王家业。
“桀桀……不愧是吾儿,你用斗字诀钳制住束缚我皮囊的那三位神王,剩下的交给爹就行!”
血尸眼睛充斥着滚滚血光,像是眼洞里嵌入了两座血海。
神冲运转斗字诀,将斗字诀催发到巅峰,一身的气血瞬间开始沸腾,延顺着特殊脉络破体而出,在掌心凝练出两团龙形烈焰,罩着支撑着的皮囊身前狠狠拍下!
斗字诀,脱胎于残缺古法,而那部古法,乃是昔年人族大帝从一处神话时代遗迹中找到,依照这卷古法上所说,整部古法乃是由神话时代九位无上人物所创,这斗字诀,便是无上人物屠龙时所创。
斗字诀,依照未曾被人族大帝精修前的脉络修行,需要一条火属天龙的龙珠催发体内先天道火,方才能将斗字诀威力发挥到极致。
而精改过后的斗字诀,少了龙珠催发,但同样能攻伐惊人,这其中就用到了神王一脉特殊的记忆,有了这种媲美龙珠的神王记忆,斗字诀只能适宜神王一脉修行。
血淋淋的人皮被龙形烈焰焚烧,发出鬼哭狼嚎凄厉惨音,甚至比血尸的诡笑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帝丘东地。
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将本就落魄的神族,变得愈发落魄,较比起丘东半数之地被夷为平地的惨景而言,神族古地的损失,也就变得无足轻重。
丘东诸多仙门族群,已经将注意力全然放在当天破境异象之上,那从天穹之上降下的浩瀚画卷和石弓,彼此互相钳制,最终以石弓攒射三箭的代价,方才将从画卷中试图挣脱而出的未知生灵箭诛。
而破境未成的神仙,自然也遭受了天劫反噬,从仙九境直接跌至仙六境,但也因祸得福,得到了那把无弦石弓,当然这一点,神仙对谁也不曾提及,并且主动让出族主之位,好闭关疗伤,若有可能,从此便退出神族家事纷争,一心修道,做那富贵闲人。
与此同时,又一位金甲神将降临神族古地,愿意留下辅佐元气大伤的神族,自称是谨遵神妃之令。
在金甲神将辅佐下,新上位的族主,措施大开大合,主动缩减神族辖地,让步周边仙门,与一众人丁不旺的山上小仙门友好相处。
而同时,因为天劫涌入丘东大地的混沌,覆盖了广袤无垠的山林,在这些山林之中,开始出现一系列的强悍凶厉族群,这些先前从未现世的族群,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在丘东大地上,鲸吞着一座座山头,一条条水运。
雁荡山,丘东南部最大一座山脉,山势绵延万里之遥,有数之不清的山峰峭壁,而这座巍峨无山能及的山脉,是被一座名为后羿祠的小仙门稳稳占据。
后羿祠之所以能安稳于此,抵住丘东一众仙门威逼利诱,完全得益于执掌后羿祠的那位游手好闲的山主。
据说,这位山主在面对三百仙门齐声讨伐时,曾经开射一箭,当众就将为首的仙八境真仙攒杀,以此一箭代价,换来后羿祠数百年平静。
雁荡山一座山涧,溪流潺潺,鸟语花香,在鱼虾成群的溪水旁,有一块极为平整的山石,山石上躺睡着一位正鼾声四起的光脚大汉。
因为打鼾之声太过惊人,溪中鱼虾亦被惊扰,故而多数不敢靠近那块山石之地。
山涧一侧,有座不高不矮的山峰,因为根本没有名,就被光脚大汉终日称之为光脚山。
光脚峰顶,坐着一位老瞎子,眉心之中赫然插着一把断刃,粗略看去,就好似生了犄角。
老瞎子一边吃着半路上摘来的山果,一边颇有兴趣远眺着山涧中那位沉睡许久的光脚大汗。
吃他人的山果,占他人的山峰,老瞎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但唯独被占了大便宜的正主却一无所知,正酣睡不醒。
“舍得一把开天弓,便舍得几个山果,二者孰轻孰重,掂量的倒是挺清楚!”
老瞎子喃喃自语,颇有感触。
对于这场天劫,老瞎子当时算是赶了个晚集,真正看到时,已经即将要结束,开天弓攒射最后一箭,箭诛画卷中生灵。
而那拉开石弓攒射第三箭的正主,正是山涧中的这位光脚大汗,老瞎子一路远远尾随,本以为能顺藤摸瓜,找到光脚大汗仙门所在,也好做个周全准备,孰料光脚大汗一路飞掠而来,脑袋一沾地就鼾声四起,一直睡到眼下,睡了三天,还能醒来。
老瞎子出世一人,也是了然一身,自然不用担心其他,既然这位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光脚大汉能睡,他就愿意等等看。
二人一坐一睡,如此坚持过半月,终于有一道踏云身影疾速掠来,落在了青石旁。
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厮,麻衣草鞋,一看就是心思灵泛的小机灵鬼,只见这小厮来到山石旁,折了一根草茎,开始在光脚大汗鼻孔上画圈。
不到片刻光景,光脚大汗便浑浑然醒来,看见笑嘻嘻的小厮,笑骂道“又是你这个兔崽子来打搅老子清梦,那几个老家伙不敢来,就派你来了,对不对?”
小厮摇头晃脑,从袖里摸出半只烧鸡,在光脚大汗脸前一晃,笑道“怎么样,还是爹疼儿子吧!”
光脚大汗不怒反笑,抓过被啃吃只剩半只的烧鸡,边吃边骂“这么坑你娘,你爹愿不愿意?”
小厮一挺胸,笑道“娘只能一个,爹可以很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