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探鼻息,“活佛”已经死了。
为了固定“活佛”的脑袋,“活佛”的脖子钉满一排钉子。
骗局,一切不过是个骗局而已。
胖和尚忽然高声骂道:“扰乱法事,该死!”
宋云脚踏巨木跃出大火,径直来到胖和尚跟前,道:“比丘满口秽语,谋财害命,才是该死!”
胖和尚闭眼,双手合十,转眼就成了另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大和尚听不懂施主说的话。”
宋云指了指高台燃烧着的“活佛”,高声对场中的看客说道:“诸位,这‘活佛’根本就是个死人,只不过拿几枚钉子钉在了木头,装作念经打坐的样子。”
场下忽然有人叫道:“骗子!”又有不少人应和着高喊:“退钱!”紧接着,有一小撮人变本加厉道:“赔钱!”
胖和尚垂眼道:“诸位香客,‘活佛’就是‘活佛’,为了众生罪孽甘受业火,比丘从不打诳语,诸位不信就罢了,切莫诋毁逝者,侮辱我佛。”
他恭顺的模样换得了一群人的信服和支持。人们开始骂宋云,骂刚才喊“退钱”“赔钱”的人。
宋云受不了这样。
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就该说老实话,看见什么就该是什么。
他看见了一个死人和一排钉子,他就对别人说一个死人和一排钉子。
胖和尚的双手又合十了,躬身向宋云行礼,左边身体朝着人群,却睁开了右眼看着宋云,像是在说“就算你知道我们造假又能怎样”。
宋云再也按捺不住,准备一拳砸在胖和尚那只眼睛,叫他再也睁不开。
谁知有只手忽然按住了他的拳头。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我的朋友酒喝多了,满嘴胡言乱语。”
宋云转头一看,发现初新正向胖和尚点头哈腰,赔礼道歉。胖和尚睁开的那只眼睛仍盯着宋云,嘴里却念念有词。
当众下不来台,还被胖和尚这般羞辱,宋云快气晕了。
醉仙楼。
无论初新怎么给宋云夹菜,宋云就是不说话。
士可杀,不可辱。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我看见了死人和钉子,根本不是什么“活佛”。
这些宋云都没说出口,但初新已经从他执拗的表情读了出来。
初新说道:“我知道你没有撒谎,你说的话若是不可信,天下就没有可信的言语了。”
宋云终于还是开口了:“这才像句人话。”
初新道:“可是你跟那大和尚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底下的人根本就不信你。”
宋云反诘:“如何不信?不是还有人在喊‘骗子’吗?”
初新叹道:“喊完‘骗子’,转头就要退钱赔钱的人,真的是因为相信你?”
宋云怔住。
与其说他们是相信宋云的话,不如说他们更相信铜盆里的钱。
初新继续说道:“现在是多事之秋,人人自危,这些有头脑的人都盼着能于乱局中刮点儿油水,连白马寺这样的名寺也不例外。”
宋云问道:“听说尔朱荣已在城外陈兵,是真的吗?”
初新点头:“千真万确。”
宋云道:“既然他有谋权夺位的意思,为何不攻城?”
初新道:“一旦他这么做,他便成了国贼。”
“国贼?”
“世人皆知北疆是拓跋氏的北疆,不是尔朱氏的。尔朱荣若是率军攻打洛阳,不是国贼又是什么?”
宋云点点头:“有道理,若是他成了国贼,便会失去人心,千夫所指。”
初新倒了杯酒:“所以他在等。”
宋云问:“等什么?”
初新回答:“等洛阳不攻自乱。”
“不攻自乱?”
“是,现在洛阳两度换君,缺粮少兵,物价又涨得极快,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宋云沉默,这些事情虽本来不该由他们这种江湖人操心,可他还是为洛阳城和城中的百姓深感忧虑。
每次朝代更迭,争斗杀伐,获利的永远只是少部分人,而那些勤恳劳作的人们却总是不可避免地遭殃。
更可笑的是,在受到盘剥之后,大部分这样的人却只知道盲从,或者喊“赔钱”。
想到这里,宋云冷哼了一声,说道:“吃斋念佛的人都已经心生歹念,洛阳怎能不乱?”
初新道:“实在是大家都吃不饱饭,没有钱供奉寺庙了。”
宋云道:“我们甚至还不能确定那个‘活佛’究竟是不是被庙里的人掳走杀死的。”
初新道:“的确有这种可能。”
他们的背脊都有些发冷,不约而同地喝了杯酒。
初新忽然问道:“令兄除了醉仙楼,还做过什么其他生意吗?”
宋云想了想,答道:“大哥还开了三间赌场,两间染坊,据他自己说,好像还圈了一块地当牧场。”
初新若有所思,沉默半晌后,又问道:“醉仙楼开张已有五年,赌场和染坊呢?”
宋云回答:“染坊最早,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之前,令兄莫约三十岁吧。”
“是的。”
“像他这么能干的人,三十岁便该成名的。”
宋云怔了怔,随即又点点头。
初新接着说道:“河洛宋家也是块金字招牌,有了这块世家大族的招牌,他就算想不出名,好像也是挺难的。”
宋云自嘲道:“我倒是也想出名,可世事总难料。”
初新道:“你毕竟还年轻,等你到三十岁时,大概名头也很盛了。”
宋云好像听懂了初新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我大哥在开染坊前,还做过一些事情。”
初新默然。
宋云继续问道:“他之所以没有成名,是因为那些事情见不得人?”
初新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想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