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嚎叫在墙壁间激荡,那是一种刚发现自己的灵魂被自己双手所诅咒的男人的嚎叫。他拼命抓着自己的脸,仿佛要把眼前他亲手所干的一幕幕都抛开。放眼四周,到处都是尸体,有的被撕裂,有的被烧焦,还有的被熔岩吞噬了一半。遍地了无生气的面孔,都是他所熟知的,他所深爱的。有孩提时代的老仆人和老朋友,有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忠诚的战友,还有他的孩子们。他的亲生儿子和女儿们,像一个个破娃娃,四肢摊开散在地上,仿佛在玩长眠的游戏。所有人,都是他亲手屠杀的!孩子的脸蛋在控诉他,空洞的眼睛在质问他,而他的泪水,却并非答案。背叛者的笑声鞭挞着他,淹没了他的嚎叫。他实在无法面对这些脸孔,无法忍住这份痛楚。他再也不能呆下去了。他不顾一切地伸向真源,伸向那被污染的塞丁,然后,他穿越了四周的土地平坦空旷,一条笔直宽阔的大河从附近流过,但他可以感应到方圆百里格之内并无人烟。现在是孤单一人了,这种孤单已是一个活人所能忍受的极限了,但他还是无法逃避记忆。一双双眼睛,他孩子的,还有伊莲娜的,通过他脑海无穷无尽的记忆追赶着他,让他无处可藏。他仰首苍天,泪水在脸庞闪耀。
圣光啊,请宽恕我吧!他并不相信他的所作所为能得到宽恕,但他还是仰天疾呼,祈求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得到的东西。圣光啊,宽恕我吧!他依然接触着塞丁那驱动宇宙,推动时光之轮转动的能量的雄性部分他能感觉到塞丁表面那油腻的污染。污染来自于阴影势力的反击,正是这污染,毁灭了这个世界。这都是他的错。就是因为他太自大,相信人类能够和创世主匹敌,能够补救创世主所创造而后来被人类所破坏的一切。他的骄傲曾使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如饥似渴地汲取真源,越汲越多。很快,他就汲取到了过多的至上之力。在没有外来物帮助下,这些至上之力已远远超出他引导能力的范围。终于,他的皮肤如同着了火似的,他拼出全力,强迫自己去汲取更多的至上之力,企图把它汲干。
圣光啊,请宽恕我吧!伊莲娜!空气变成烈焰,烈焰化为流光。一道闪电从九霄云外劈下,燃烧着穿过卢斯塞伦塔拉蒙的身体,钻入大地深处。耀眼的光芒连接着天地,任何人哪怕只是瞥它一眼,都会双目失明。它所到之处,岩石无不化为气体。大地不停地振动、起伏,就像一个正在受苦的生物。尽管光芒只持续了一瞬间,但即使在它消失之后,大地仍像风暴中的海洋,起伏不定。熔岩喷起足有五百多尺高,呻吟的大地向上翻腾,把那道熔岩喷泉向上托得更高。狂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进,摧枯拉朽;凄厉尖啸声中,狂风不断刮向正在向上升起的山峰,似乎要把它不断推向高空,推向九霄终于,一切趋于平静:风止了,大地也只剩下颤抖的轻吟声。而卢斯塞伦塔拉蒙则已无影无踪。他曾站立的地方,如今有一座大山高耸入云,破裂的顶峰上,熔岩还在不停地喷涌而出。那条曾经笔直宽阔的大河被迫绕山而行,并在山边分裂,在河中间形成了一座狭长的岛屿。大山的影子几乎触及岛屿,在这块土地上洒下一片阴影,如同预言中的邪恶之手。一时间,除了大地低沉的轰鸣外,万籁俱寂。
在岛上,空气开始发光并凝固成人形。黑衣男人站在那里,盯着平原上升起的炽热的大山,他的脸因愤怒和轻蔑而扭曲变形。你不会这么轻易就逃过去的,龙。我们之间还没完,也永远都不会完,直到时光的尽头!然后,他也消失了,只剩下孤单的大山和岛屿,随着时光之轮的转动,无穷无尽地等待着,等待着阴影君临大地,世界四分五裂,国土分崩离析,世间沧海桑田。月色如血,阳光似灰;海洋沸腾,生不如死。世上万物粉碎,一切俱失,唯余记忆。某个记忆,凌驾一切:关于一个男人,带来无边阴影,带来裂世之战。这个人,人们称之为龙。
时光之轮转动,岁月来去如梭。记忆演变为传说,传说淡化成神话,当诞生该记忆的纪元再次来临时,甚至连神话也被遗忘已久。在某个纪元有人称之为第三纪元,那是一个早已逝去的纪元,也是一个将继续来临的纪元,一阵狂风从迷雾群山扬起。这阵风并不是一个开始,在时光之轮的转动中,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但这的确又是一个开始。
迷雾群山以其峰顶有阴云亘古缭绕而得名,这阵狂风正是发源于峰顶之下,吹往东方,掠过在裂世之战前曾是一片汪洋的沙丘,卷向双河平原,钻进人称西林的藤根交错、枝叶纠结的森林,击打在两个男人身上。这两个男人正赶着马车,沿着铺满碎石的名为采石场之径的小路前进。春天在一个多月前就该来了,而此刻的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就像挟带着冰雪似的。
狂风把兰德艾瑟的斗篷狠狠地掀向前面,鞭打着他土黄色绑腿上的羊毛,然后席卷着一簇簇羊毛离他而去。兰德真希望他的斗篷能再重一点,不至于被风刮起;或者再多穿件衬衣。每次他试图把斗篷拉回来裹紧自己,斗篷老是要挂在在胯间晃荡的箭袋上。要说用一只手抓住斗篷吧,也不是办法,因为他的另一只手拿着弓,箭已上弦,正时刻准备着引弓而射。
一股特别强劲的狂风把斗篷从手中刮走,兰德不禁看了看走在那匹毛茸茸的棕色母马那边的父亲。随即他觉得自己有点傻,竟然还要确信泰穆是否还在那边。但今天是有些特别:除了狂风来时呼啸声此起彼伏外,这块土地上一片死寂;相比之下,就连车轴转动发出那么低的咯吱声都显得特别响亮。没有鸟儿在林间歌唱,再无松鼠于枝头啾鸣;当然,他并没期待着能听到这些声音,起码,不是在这个春天。
只有常青树和针叶树还有点绿意。年前盘根交错的枯荆棘在树下裸露的岩石上编织成一张张褐色的网;为数不多的杂草丛中几乎全是荨麻;偶尔有些长有锯齿或尖刺的植物;甚至还有一些臭味植物,不小心一脚踩下的话,腐臭就会四溢。四散的积雪点缀着树木丛生的浓荫之地。即使有阳光照到的地方,也无丝毫暖意。苍白的太阳挂在东方的林梢,光线中带有丝丝冷意,仿佛混进了阴影。这真是个毫无舒适可言的清晨,给人带来极不愉快的幻想。
他下意识的摸摸箭扣箭已在弦上,他随时都能以泰穆所教的方法,以一种平滑的动作引弓而射。对于农场来说,今年的冬天特别糟,比最年长的老人所能记起的任何冬天都糟;但山里的情况肯定更为严峻,因为大量的狼群已经不堪挨饿而进入双河平原了。狼群一路咬进畜棚,吃了牛、羊、马等等牲口;就连在双河平原已多年不曾出现过的熊也来袭击羊群。天黑外出已不再安全人和牲畜一样成为猎物;有时,甚至都不必等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