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伦茨坐在自己的军官帐篷里,吃着午饭。
战争进展得过于顺利,如果不是伦培尔下达了缓慢推进的命令,他所在的师早就已经攻到了苏瑞尔城郊外。他虽贵为大皇子,但是此刻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骑兵军官,没有任何必要去关心战争本身的走向。吃点好的,和自己的侍从下下棋,等着上级的下一步命令。
“今天多少号?”他漫不经心地问自己的侍从官,同时用刀子切开鹿肉腿排,露出淡粉色的肌理,然后放进嘴里。
“回阁下的话,今天是阳月十七号。”
弗伦茨听到这个日子,停下了手中的刀叉,闭上眼想了下,嘴里低声道“老爷子和姑妈的生日是霜月中旬,老二老三的生日过完了,老四的生日是雪月还是寂月来这?”
“四姐的生日是寂月二号。”
“哦,谢谢了,我得给老四准备份凑合能看的礼物,老爷子那边也得,”念叨到这,弗伦茨突然意识到了刚刚那个慵懒声音的来源,浑身一激灵,看到了那张微微有些婴儿肥且没什么表情的脸。
“顺便说句,我生日是寒月二十五号。”科宁菲尔直接抱膝窝在了弗伦茨房间里的一张沙发椅上“你要是愿意给我送礼物最好,不愿意也行。”
弗伦茨并没有搭她的话茬,反而眉头紧锁“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科宁菲尔笑了一声,随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块不知是什么东西塞进嘴里。
“我当然知道你到前线来了,但是你为什么去完父亲那,没直接回瑞齐克?”
“那还不简单?我想救救我大哥啊,”科宁菲尔翻了个白眼,脸上依旧是那副嗤笑的样子“放弃吧,你争不过他的。”
“你指什么?”弗伦茨有些疑惑,没有理解自己这个小妹妹的意思。
“我指什么?我指皇位的继承。”
“呵,皇位继承?你的意思是?”弗伦茨愣了一下,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妹妹想说些什么。
科宁菲尔一挑眉毛,冷哼一声“大哥呀,你自己的头衔你记得住吧,狄丹里恩庄园的主人,辉光骑士团荣誉骑士,还有什么来着?”
“金边优质受训勋章获得者。”
女孩点点头“对对对,还有各种勋章,就不说了,你没注意到你的头衔里少了什么么?”没等弗伦茨回答,这个女孩就微笑着,说出了真相“没错,你的头衔里,没有帝国皇位第一继承人。”
听到这,弗伦茨浑身一激灵,似乎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自己可能并不是早就确定的皇位继承人,他将刀叉在桌上摆整齐,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如果父亲真的没有把自己当成第一继承人,那自己的未来,可能就会变得无比艰辛。
“会不会是,父亲只是单纯地没有,把继承人称号颁发下去呢?你看,你,老三,老四都没有。。。”
听着弗伦茨颤抖的声音,科宁菲尔直接打断了他“别骗自己了,这难道不证明父亲准备先考察谁是最好的人选然后再做决定么?大哥,你的迟钝真的超乎我的想象,如果三姐有那个心思,她都能成第二继承人,二哥做第一继承人。”
弗伦茨仿佛坠入冰窟一般,虽然他从未见过可以将人埋入其中那么多的冰,但是他仍能想象出那种全身热量被无穷无尽的冰水吸走的无力感。面前的这个女孩,就像是在自己身边畅游着的水妖,面带微笑欣赏着他无力地挥动双手。
可是就算如此,他向那水妖挥舞着手,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抓住那水中黑影的手,回到水面。
“那,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做?”
“放弃,就像我之前说的,二哥虽然比你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却比你看得清楚多了,”科宁菲尔从沙发椅上跳下来,走到弗伦茨背后“代表帝国谈判,督办老爹的寿辰,哪个不是继承人才能做的事情?你现在退出,还能维持一丝体面,要是你做出的什么拙劣的反抗被二哥发现并化解了,那结果。。。”
“怎么可能!我可是长子!”弗伦茨从椅子上跳起来,朝着科宁菲尔吼道“我是长子!皇冠应该是我的!鲁道夫无论如何,他都是弟弟,他都是小的那个!他想要继承,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冷静点,和你争夺皇位的又不是我,”科宁菲尔挥挥手,翻了个白眼“三姐和四姐不希望你们闹崩,我虽然无所谓,但是你至少还是要照顾下她俩的心情吧。放弃吧,大哥,你没有派系,没有经营,而二哥在帝国内运营了数年,你早就追不上了。承认吧,你没有争夺皇位的能力。”
“你瞧不起我么?”
科宁菲尔看着弗伦茨的脸,那是一张因为愤怒,而过于扭曲了的脸。他的眼角,在颤抖,仿佛一团烈火在其中跃动。他的那张脸,不像伦培尔,倒是有些他母亲,喀夏尔皇后的感觉,看起来过于柔和了。但是此刻,在这样一张柔和的脸上看到无比愤怒的神情,不禁让科宁菲尔觉得有些滑稽。
她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她和大哥的年龄差将近六岁,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曾憧憬过大哥这种放浪不羁的生活态度。但是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还有某件事情的打击,科宁菲尔愈发地觉得,这样的人,是幼稚且脆弱的。
“戴上皇冠没有错,但是你戴上皇冠,只会让帝国崩塌,这不是你的错,”科宁菲尔看着面前盛怒的大哥,理了理自己蓬松的卷发“不知你能不能理解得了,但是如果要我回答你刚刚的问题的话,我要说,是的,我瞧不起你。”
看着面前的男人因愤怒而颤抖,忽地站起来,拎起科宁菲尔的领口,发出了她从未从这个男人口中听过的大吼声“说!为什么!你凭什么!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一捏就碎的小姑娘,你拿什么瞧不起我!”
“拿开你的脏手,看看你自己吧,”科宁菲尔丝毫没有恐惧,她嗤笑了一声,拿袖口擦了擦弗伦茨喷到自己脸上的口水“一个骑兵指挥官?手下二百号骑兵?你再看看我,陛下派往阿罗尼亚和伊斯卡尼亚的钦差!上万位帝国骑警为我效劳!你像是一个佩兰家族的人么?二哥比你小两岁现在身负谈判重任,四姐潜心人文现在已经拿了洛特蔻德的进修资格,就算是同样军官学校毕业的三姐,也是整个西三堡地区的后勤总负责人,你,手下有个二百号人,算什么?”
这番话,把弗伦茨全身的愤怒,变成了一种无力感,一种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力感,他跌坐在地上,看着慢慢站起来的科宁菲尔,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
“我是好心来劝你,三姐四姐很喜欢你这个大哥,我不想她们在将来某一天为你的死而哭,”科宁菲尔慢慢地走到帐篷口,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帝国不缺你这个大皇子,可是我的两个姐姐,缺一个大哥。”
科宁菲尔将弗伦茨丢在帐篷里,径直走了出去。帐篷口,则候着依米瑟尔。
“没想到小公主已经会规劝自己的哥哥了?”
“规劝个屁,”科宁菲尔看着依米瑟尔那满是玩味笑容的脸,翻了个白眼“抱我上车,有些事在这不能说。”
依米瑟尔也没说话,抱起科宁菲尔两个人,便回到马车上“殿下,接下来去哪?”
“瑞奇尔德,有些话我不该跟你这个外人说,但是想必你早就懂了,也不必我说,”科宁菲尔横躺在马车的沙发椅上“南境在走下坡路,然而还不是那条开向深渊的路,分裂是通往深渊的捷径。”
“城市平民、商人,与奥斯洛尔德的皇帝割裂开了,于是金狮法典上建立的伟大帝国毁灭了信众与代表着众sn割裂开了,于是自安洛奥时代以来从未动摇的唯一教会消失了。力量不畏惧任何敌人,旧帝国的皇帝一道敕令,就足以捏碎奥洛尔半数以上的显贵,而总教会掌教的一句讲演,就能够使整个城市飘荡着净化异端的浓烟。”
“强大的力量,唯一畏惧的,是被撕成两半,然后彼此撕斗,这就是我要避免的。”科宁菲尔拿着一个靠枕把自己的上身垫起来一些“鲁道夫和弗伦茨的争斗,我要让它变得像惊涛拍岸时的海鸥鸣叫声一般,无关紧要。”
科宁菲尔走了之后,弗伦茨瘫坐在自己的沙发椅上,望着帐篷顶。
科宁菲尔那番话触动他了么?似乎有,在他的认知之中,他天生就是皇帝的继承人,是无可置疑的皇长子。但是因此,他也在防备上过于疏松了,史书中记载了无数次的来自次子的威胁,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科宁菲尔劝他放弃皇位的事情,他也完全不准备接受。
父亲、母亲还有姑妈,从就没有刻意地让他感受过自己和弟弟的任何区别。但是作为家长,他们又几乎无条件地满足着所有孩子并不过分的要求。此刻,他想到自己可能在父亲老了之后,自己索取皇位时被一口拒绝的样子,庆幸着,还好科宁菲尔来提醒了他一句。
他要和兰达耶尔谈谈,这位得到了将军授衔,伊斯卡尼亚平叛战争时期的皇帝亲信是他儿时的导师,如果真的存在大皇子党这种通常出现在宫廷里的东西,那么他必然是这个党派的领袖人物。
他刚要起身,便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兰达耶尔走到了帐篷口,看着瘫坐在沙发椅上,满面愁容的弗伦茨,露出了那副熟悉的笑容“怎么了殿下?是鹿排不可口么?”
“没有,老师,我想问你件事。”
看着弗伦茨,兰达耶尔挥挥手示意侍从官去门口,然后直接坐到了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抽了抽鼻子,吸入了些不知哪来的香水味,微微皱起眉“您了?”
弗伦茨苦笑一声,摆摆手“我妹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