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聚了起来。
在瑞奇尔德的夏季,这样聚拢起的云,从不是什么好兆头,至少对于他们来说,不是。
潮热的天气让皮肤上的汗液变得愈来愈多,渗进伤口之后,伤口变得火辣辣的,越来越难愈合,甚至有的时候,会长出些蛆虫然后开始溃烂。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差不多该死了。
可是今天,不一样。灰色的云团如同罩子一般覆在了整片大地上,天上时不时滴下一些的水滴告诉所有人,一场瓢泼大雨就要到来。
他握着一把尖端滴着肮脏汁液的长刀,这把刀刀身细长,比起战场上用的刀具,看起来更像是哪里的屠夫用来肢解猪牛的屠刀。几个大家很尊重的老兵说,如果把刀上沾了粪水,砍中了敌人,伤口就很容易感染。多数人不知道感染是什么,只知道那样成会死人。不过他问过军中还算有见识的几个人,最终还是知道了答案。
感染似乎就是杀死了他母亲的病症。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意了,随军的另一位神甫告诉他“过去决定了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如果你觉得你现在已经糟糕透顶,那最好舍弃过去”。虽然这话他听得半懂不懂,但是莫名的还是觉得多少有些道理。
那位告诉他应该如何面对过去的神甫,此刻就是他所在兵队的旗手,身穿罩袍,一手拎着竖挂的至高教会旗帜,左手拿着一把卖相还不错的钢刀。
他作为一个瑞奇尔德出身的贫民,自然看不明白战局,只知道他们的部队此刻被摆在整个战线的正中,而瑞奇尔德的正规军则以一种扁担式的阵型排在他们的后面,左右翼士兵较多,而中间较少。
“圣人与至高神庇护着我们!我们要以敌人的生命,血祭诸圣的矛尖!”
那位神甫又开始了演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神甫都那么喜欢演说,不过这些词句,的确让人热血沸腾就是了。他不知道神明存在与否,也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就算神明存在,也不会对他这样的小人物有任何一丝一毫的。
一阵惊雷划过天空,在瑞奇尔德的室外居住了十五六年的他知道,雨马上就要下了。
没等他把自己的刀子用破布包住,大雨就下了起来。
正如他以往淋过的雨一样,冷且湿,就如所有的雨一样。在这雨中,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存在有哪怕一处干爽的可能性。他在军营中,找神甫剃光了他的头发,以宣布自己与过去的割裂。想到此刻可能要在大雨中作战,似乎剃掉头发,还算有些先见之明。
“战士们!神明已为我们降下了滔天的暴雨,以洗刷我们身上胜利的血污!”远处响起了号角声,那神甫似乎意识到什么,便继续在大雨中吼道“为了荣耀与胜利,为了命运与未来,我们向死而生!进军!”
整个兵团都动了起来,据说第一次投入战斗的他们这样的部队,加起来约有两万人,他一向对数字没什么概念,不过他知道,身边的人的确很多,多得他仿佛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这时,他有一个疑问。
究竟有多少人,被迪维恩“拯救”?瑞奇尔德,那座粪坑般的城市,阴暗的角落里,究竟藏下了多少像他一样,如灰尘般的人?
一个个巨大的兵团,朝着敌人在大雨中的阵列缓慢行进着,如果这是在瑞奇尔德城中,这样大的雨他必定会找个屋檐躲一下,生怕被雨滴砸得昏倒在路上。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他已经吃饱喝足了好几天,身体有了力气,这雨打在身上,只让他觉得多少有些舒爽。
大雨让敌阵仿佛隐藏在浓雾之中,远看只是一条黑线,看不真切,但是走着走着,就拉近到了几百米的距离,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似乎是一支更加“军队”的军队。
高度差不多到胸口,宽度能遮住三分之二个身体的铁盾,列成一排,后面,是拿着两人高长n,身着甲胄的步兵蹲在盾后将长n沿着盾的缝隙伸了出来,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一排手中握着火n,身上穿着红色统一服装的射击步兵。
顿时,他心中生出了一丝恐惧,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不知道自己甚至能不能贴到对方身前,把手中的那把刀刺进他们的肚子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雨,越下越大,他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大。渐渐地,他萌生了退意,他想走,他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腐烂在瑞奇尔德的哪个角落,无论腐烂在哪个角落,都意味着他至少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但是现在,向前冲,就未必了。
即便他心中满是恐惧,即便他此刻只想跑开,即便他除了回瑞奇尔德找个屋檐睡上一觉以外没有其他想法,他仍在往前走,仍在被裹挟着,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很快,敌人就变成了暴雨这帘幕后的一条黑线,而他们,似乎和那黑线的距离,只差四五十米了。
雨滴打在他的头顶、肩头,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打湿,每一滴雨,都打得他皮肤生疼。衣物粘着在他的皮肤上,不过他穿得衣服不多,上下一共两件而已,浸湿的衣服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沉重。此刻,他的四肢不仅并不感到疲惫,反而有一种因紧张而来的轻飘飘的感觉。
大概已经迫近到敌阵前三十米左右的地方,他所畏惧的n响仍然没有出现,响起的,是另一个声音,那是神甫的声音“暴雨已让他们的火器喑哑失声!这是至高神降下的奇迹!全军,冲锋!”
他听到冲锋的吼声,跟着发出了动物般的吼叫,随后径直朝前冲去,他举起他的刀子,径直朝前冲去。几十米,对于他这样混迹街头的小伙子来说,只是几秒的距离。而这几秒之后,他就发现迎面刺来了一根长n,他闪身一躲,硬是从两根长n中间钻了过去。
他穿过那林立的长n,挥着刀冲到盾前,看到了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在那一刻,他心中一切的恐惧,都消失了。当他知道,敌人更加畏惧自己的时候,当他敌人颤抖着瞪大眼睛的时候,他就是杀戮的一方,就是啃食的一方。他猫下腰,用自己混迹街头多年的技巧穿行在被搅得格外散乱的阵列中,照着那些被棉布裤子包裹的大腿插上一刀又一刀。
手中的刀越来越滑,他甩下那把刀子,从地上捡起一把士兵的短剑,站起身,扫视着周围的敌人。他发现,战场已经变成了一个屠宰场。那些战阵被攻破,火n打不响的敌人,就像一群猪仔一样,尖叫着逃窜,那些第一排拿着长n的士兵们拔出短剑,想要做最后一搏,但是却一瞬间被好几人刀剑加身,登时倒了下去。
他已经砍钝砍滑好几把短剑了,血腥味让他愈发无法停止,他看到那些身着甲胄或是制服的人,无论死活,都会用手中的刀剑补上好几刀。他并非不知道一刀杀得死他们,他只是想那样做而已,想要去蹂躏敌人,把自己毕生以来所受的苦痛,回报给面前这些他能肆意屠戮的猪犬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