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滕博站在城头,望着广场上那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茹毛啖血的盛宴般的惨状,望着那手中抱着纯白色的身躯,慢慢远去的骑士。他陷入了迷茫。
联系到他弟弟法滕博所说的内容,他似乎已经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刚被重创的联军,此刻正在重整部队,但是他知道,这场战役本身已经意义不大,对方已经退到了第二处街垒前,经历了今天早上的袭击,对方必然对火炮偷偷摧毁街垒这种战术,有一定的防备。此时,西北堡垒虽然已经控制在了联军手中,但是联军,也只是控制了西北堡垒而已。他们并没有真正地击溃鲜血日轮,这场战斗的意义仅仅是,从鲜血日轮手中,扣下一座堡垒而已。
他叹了口气,走回到城楼里,里面是老鲁道夫和毕卡迭斯。老鲁道夫已经合上眼,似乎打起了盹,而毕卡迭斯则是一副期待的样子。
“已经结束了,没必要继续了。”
勒滕博说完这句话,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毕卡迭斯此刻脸上,则满是不解和愤怒。
“藩伯阁下!此战正到千钧一发之际,怎么能现在就不打了?放弃了?这一座西北要塞算什么?我们的目的难道不是拔掉西北要塞之后攻占全城么!您就这样下令停下,我不能接受!”
“没人关心你能不能接受,小子,”勒滕博睁开眼,眼中除了疲惫,已经别无他物“我给你讲了不知多少次,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战争的目的不是杀人,也不是一个胜利的虚名,而是达成目的。现在敌人已经退到第二道街垒后面,援军也已经到了,目的已经达不到了,为什么还要虚耗人力,白白送死呢。”
“阁下!我们能赢!”
勒滕博盯着执着且激动如一只愤怒的幼狮的毕卡迭斯“靠什么?勇气么?”
这样一句话,让毕卡迭斯仿佛被一块鱼刺卡住了喉咙,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不到任何能打破局面的方法,但是他不甘心,他的剑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刺过,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月,而今天他才以如此近的距离,嗅到了血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藩伯阁下,斯平尔德老帅命令继续进攻。”
毕卡迭斯听到这句话,表情从愤怒,到呆滞,再到狂喜,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藩伯阁下!出兵吧,这是老帅的命令!”
“没我命令,紫山的部队和佛罗萨克斯的部队一个人都不许动,”勒滕博似乎已经猜到了即将发生什么一样,疲惫地说道“你们要是愿意送死,就自己去,别拉着北方子弟一起。小子,我劝你最后再想想,你来打这场仗,究竟是为了什么?”
毕卡迭斯仿佛得到了特赦令一般,笑了一声“我是为了荣誉和声望而战,所以,我不会弃这大好的机会于不顾。”
说罢,他抱着头盔,径直冲出了要塞的塔楼。
“我跟你说过,他肯定得死。”
“我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不听劝,”勒滕博对着身旁的父亲苦笑“我一直都在跟他说,活着是最基本的东西,可是他呢?唉。。。”
老鲁道夫看着长叹的儿子,也笑起来“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他一样,觉得自己作为一名骑士,毕生的使命就是冲在最前面,作所有军人的表率。反正继承上还有科宁茨,老五老六他们几个,后来是哪年来着?你小子出生了,我爹,也就是你爷爷鲁道夫七世告诉我,我是唯一可能继承藩伯位置的继承人,要我负起藩伯的责任,然后我才懂得的那个道理,士兵的宿命就是战死沙场这种鬼话只有傻憨憨才会信。”
“老爹,这点那句话还真没说错,士兵的宿命的确是战死沙场没错,”勒滕博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但是如果另一句古话有人信的话,那就太蠢了。”
“哦?”老鲁道夫不禁来了兴趣“哪句?”
“军官本质上也是士兵。”
毕卡迭斯冲出塔楼,找到了自己拴在城墙边的马,看着已经在要塞底下厉兵秣马准备冲进城中,刚刚抵达这里的邦联士兵,大喊一声“斯平尔德元帅下令继续进攻,为了邦联的荣耀,为了奥洛尔秩序!随我进攻!”
众人并不知道毕卡迭斯的军衔,但是今天,毕卡迭斯穿着的胸甲上镶着波卡蒙德的家纹,基本上所有士兵都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一名波卡蒙德家族的孩子。
波卡蒙德大总督的孩子就在他们面前。这个消息几乎在一瞬间点燃了邦联军的士气,这些刚刚从后备队拉到前线的士兵,看到大总督的儿子甚至能够和自己并肩作战,顿时心中少了几分恐惧:如果大总督和斯平尔德元帅认为此役必败,又怎么可能派一位如此重要的人物带领军队进攻呢?
这些盲目的士兵们几乎无视了那些正在被抬往后面野战医院的数量巨大的伤残士兵,他们将刺刀卡在火n前的卡座上,跟在骑兵后面,一股脑地从几条街道涌进了广场。
毕卡迭斯带着他的胸甲骑兵,一马当先,这些重骑兵在广场这样宽敞的开阔地形几乎将其恐怖的冲击力全部发挥了出来,那些还没来得及撤到街垒后面的士兵如猪羊般被砍杀着。西北要塞的失守,日冕骑士的大杀四方,勋贵元老被杀,这些事情已经将他们脆弱的神经彻底撕碎。此刻,他们就像失去了母亲的婴儿,无力地哭喊着,有的甚至连挣扎都不愿再挣扎一下了。
乍一看,似乎一鼓作气,再来一轮冲锋,街垒就会被彻底攻破,然后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毕卡迭斯仿佛见到鲜血的幼狮一般砍杀着,他此刻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过于高大的十六岁孩子,倒像是一个伪装成少年的恶魔,仿佛渴求血食般不断挥剑砍杀着马边的溃军。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尝到了主宰别人生死的权力的味道,这样的权力,让他的神智愈发狂乱。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向他低语:
“杀吧,杀吧。将他们的鲜血,将他们的生命,作为你的餐食,让你的魂灵成长吧。”
鲜血日轮显然也注意到了联军发起了下一波攻势,他们所控制的几处楼房的窗口,纷纷出现了不可计数的步兵,他们朝着广场上涌入的越来越多的白色制服的邦联军开火。而街垒上,也出现了不少举n对邦联军进行齐射的士兵。
邦联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子,朝前行进着,他们迎着敌人的火力,第一排做蹲姿,进行了一次两排齐射。然后第一排起立,一边行进一边进行装弹,然后重复第一排蹲下,齐射这个过程。
在这一轮轮的齐射中,不断有人中n倒下,但是他们仍然朝着那高达两米的街垒行进着,终于,在他们推进到距街垒二十米左右的位置时,鼓手、号手和短笛手奏起了更为急促的节奏。
“刺刀冲锋!为了邦联!”
几声军官的吼声,随后,就是山呼海啸般的白色浪潮扑到了街垒上面,溅出了一团团血红色的浪花。
毕卡迭斯此刻完全是无能为力的,他作为一名骑兵,既不敢下马步战,又不能骑马冲上街垒,只能假装成一个指挥官的样子,不断地吼着“上!上!”
他看着那些士兵们冲上街垒,却前仆后继地倒在上面,他的理智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对于胜利的渴望,让他吼了起来“冲!敌人也是强弩之末了!冲下街垒,我们就赢了!”
可是下一秒,鲜血日轮证明了,他是错误的。
数以百计,身着重甲的步兵手中拿着盾和长刀加入了肉搏战。他们身上的装备,本来是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的古董,任何一款火n,都能轻松洞穿它们,但是在肉搏战中,那些刺刀并不能刺穿他们身上的板甲衣和鳞甲。而他们手中的长刀,无论是刺还是砍,都能轻松地破开邦联士兵们的制服。
乌云,不知何时,又聚了起来。
毕卡迭斯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骑兵与敌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然后催赶马蹄,以几乎最快的速度,冲向那些重甲士兵。
他和他的部属径直冲进了那些步兵们在广场上围出的圆阵,但是除了撞飞了几人以外,却没什么别的杀伤。骑兵剑如果不带着奔马的惯性,根本没法把这些重甲步兵怎么样。他们只能在一轮冲击之后,再进行一轮冲击。
他急忙带着自己的胸甲骑兵离开敌阵,但是这个过程,却不是那么如愿,不少人直接被那重甲步兵砍惊了坐骑,人被整个掀在地上。还有的直接马失前蹄,摔在地上,眼看就没了气息。
毕卡迭斯幸而有一匹父亲调出来给他的年轻力壮的快马,冲出敌阵后,扫视四周,发现自己的亲随已经只剩下几十人,许多人要么是被敌人的步兵扯到马下杀死,要么是被不知哪来的子弹击毙。
此刻,他就像所有释放过自己全部激情的年轻人一样,陷入了一种恐怖的,冷静的空虚。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食指长的伤口,而胸甲上也满是被子弹打出的坑洼。他早就不像刚刚冲入敌阵时那般光鲜,而此刻,恐惧也从他心底最偏僻的角落袭来。
“我不想死。”
他深知,自己恐怕是做不成那些杀身成仁或是功成身退的伟大骑士,但是他仍害怕,仍然害怕自己会沦落到那个自己以往最为鄙夷的那些骑士中的反派的境地涕泗横流、失禁失语,丢下了武器,苦苦哀求着敌人放自己一条生路,但是最后,还是被乱刀结果,然后脑袋被挂在城头示众。
或者更为恐怖的,那些与那木妥人或是信仰魔神的异端作战的骑士的结局,被抓到之后,百般羞辱,尸体被一块一块地送回到家乡,最后只剩下头盖骨,被那些把自己出卖给邪恶的敌人拿去施用法术。
他害怕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