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吃的也变了。从土豆酸菜玉米变成了白米面条馒头。除了木母吃不惯馒头,辛父吃不惯米饭外,生活习惯上倒没有引起多大的分歧。
是的,这不是野蛮之地,不吃生肉,当然也没有多少熟肉可吃。米饭还在其次,单单每天早上那大碗大碗的白面条,就是前所未有的富足了。木叶还好,木沙在不知不觉间,身体像蒸馒头一样慢慢鼓了起来。从此“胖墩儿”的称号就牢牢地长在消不掉的肉里,伴着木沙过了好些年。
虽然世界好像一下子小了许多,她们两个倒也没说多少“真无聊”之类的话,只是偶尔谈起来,尤其是跟老家来的人谈起来,都会异口同声地评价道:“觉得这地方真是不好玩。”然而还是有更多的人到来,却少有人回去。
是的,这就是富足的魅力,哪怕是相对的,过去与现在,山清水秀与衣食无忧。这富足的另一大表现更是连接了过去与现在,与木沙息息相关:一进门,脑袋左转,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台熊猫黑白电视机,安安静静地放在一个红漆的木柜上。据说,这木柜还是辛父和死去的前妻结婚时置办的。
这又有什么所谓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物是人非从来都是人生的主旋律。这种传言里既有对辛父现在的否定,又有对他过去的肯定,似乎还和木母合着般配。可木沙却不会细想这些,她现在正沉浸在她的舒服里:再也不用像在外婆家那样谨小慎微,更不用像在那个小姨家那样战战兢兢,也不用像在鹏涛文娟家那样客从主便,现在这电视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简直不要太得意。
这种富足的感觉还来自她们可以自由取用抽屉里辛父打牌积攒下的一堆硬币和残损的几张纸币。她们去村边的小店买糖,买果露水,买香得腻歪的万紫千红……
直到把最后两张纸币剪开、拼在一起挥霍掉,又没有新的补充进来;直到慢慢习惯电视机是这里人家的标配,没什么稀奇;直到亲眼见到借来的几口袋麦子堆放在墙根下,姐妹俩才从富足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不过,尽管谈不上富足,比起之前的生活还是好很多。起码没有谁限制她们吃多少饭。这让她们对家里的境况一时不甚明了。
实际上,有句话叫“搬家三年穷”,虽不贴切,倒也适用。这句话木沙在木母的口里听过,然后识字了,也在杂志上看过,可理解只停在表面意思上。直到后来她在一无所有的出租屋里真正地开始生活时,长久的填漏补空才让她深有体会。木母对辛父说:“看来在重新分地前,咱们要借粮吃了。”辛父答:“你放心,我已经跟我大哥打过招呼了,麦收后从他那儿拿五袋麦子。”木母说:“我从小妹那也借点儿,我们就可以把这一年撑过去了。”她们说这话时,地里的麦子已呈现出黄灿灿的一片,风吹过,麦子像波纹一样起伏,甚是新鲜有趣。在木沙看来是不小的一片,是不小的收获,然而在父母的眼中看来,却是不足的明证。好在这种不足也还不足向孩子言说。
然而不说只是还没遇着要说的时候。
一次集市,木沙突然犯了倔脾气,叫嚷着要吃肉焖子。木母哄劝不过,终于动怒,从屋外抄起一根木棍作势就要打。木沙则扬起她那不知死活的脑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棍子就要落在木沙身上时,辛父进来拦住了。他说:”现在家里实在没钱,等过阵家里松宽些了,一定给你买。“说完,就走出了房间。辛父走开一阵后,面对着还一脸不知悔改的孩子,木母流下泪来,在哭泣中开始了贫穷的低诉,语中还带出寄人篱下的无奈。
木沙倔强,却不骄纵。她默默地听着母亲的哭诉,听着那些只增不减的新旧事,只是年幼的心里依旧觉得隔层纱般朦朦胧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