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全坐下了闷头啃着面饼,一边淅沥苏噜喝着略加得几粒大米熬的稀豆汤粥。
吃过一会儿,郁闷够了的柳爹才将开恁“动员大会”的情景略讲了讲。
“俺道恁乡长是亲来则,心想么,这乡官看着亦年轻。便悄悄儿问娄仲,恁是乡长也未?道说非是耶。”柳全道,“娄仲言道甚么三老未至,就来了一位叫归穑夫的官长。”
“恁是个甚模样的人?”柳奕未免好奇。
“没看清恁眉眼,穿得齐整,白皮净面的,留一部頾须,话也说得忒多,俺还听不甚懂。”
“阿爷往常不是亦见过甚么乡官则?”柳奕笑着问柳全。
“社会饮酒的时候见过一两回,便恐是恁‘三老’了。印象就百十个人挤挤挨挨,一个是不是的官来了,面前便只脚也踩不下,满眼都是脑袋,还得亏恁爹有点海拔,不然便人也看不清。到座时么,亦离得甚远,那还记得谁长甚模样。”
不说柳大了,就是柳全这当惯了“群众”的人眼里,官不官的,并没甚要紧。
他一个种地的农民,又不指望做官得个提拔,又没有渠道求点“特殊待遇”,上赶着凑近去混个脸熟,可犯得着?
“县官不如现管”,照柳全看来,放在任意朝代都是十分适用的一句话。
小农民讨生活很忙,没工夫记得恁多事耶。
“且听闻得这位归大人,今岁才选任的,专管本乡税赋两项,兼执讼狱。”
“那便满不要与他照面就对了。”柳奕在心里已经将这官儿划为‘麻烦’一等。
柳爹今天可是穿越过来头一朝参加这“白芸里村民大会”。
照他的说法,虽不至于像个老油条似的开会不专心吧,反正也和坐飞机差不了太多。
下来之后,还是娄仲将“会议精神”总结一番传达给他。
“第一个事情,还是养夏蚕,为这头一年收则‘户税’,朝廷可是很重视。州县自不必说,至于各乡,便由他满乡佐督导。”
“第二件,就是这具体怎么落实的问题了。现而今的六月已到中旬,月末前,便有差吏来此,里胥须将各户人口如实申报,核实应纳绢匹数目。”
“到七月底为限,各家各户,得自去报了桑田的数量,未够足如数的,还须自去开垦。”
“八月中时,管恁够也不够,这位大人还会亲来各里中巡视一番,届时的每家每户,务必将桑田规划齐整,栽种到位。”
“至于养蚕的技术问题,过些时日,自有县中新任则劝蚕吏,使人至于各乡各里教于民妇。”
“第三件,就是要重新整顿民风。”柳全皱眉,“实际也是为了方便控制人口,开展工作吧。”
“怎地整顿法?”芳娘抽着丝线,不禁问道。
柳奕也不知道人口还能要如何控制法。
“依照律令,五户为邻,十户为什。今后,不仅还要选出邻长、什长,直接对里长负责,且要正经实施连坐制度。”这才是柳全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
“令咱满互相监督,遇事举报。无论恁一邻之内有甚作奸犯科,抑或有不能完赋、逃避徭役、甚或整户出逃者,各家各户不与规劝、隐瞒不报的,一经核实都有相应连带责任。”
“甚?连坐?”芳娘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柳奕心里一沉,这哔了狗的鬼制度,听就不是什么好事啊。
她家的人,还可以说自己心里有数。
别家的,会不会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他们如何保证得了?
“邻伍么,按说就是前后左右街坊四邻,各自成组。听闻得村里原来就有现成的编制,不过后来死的死绝户,逃的逃,早多少年也不兴问耶。如今一朝又要论起律法,只好打散了重聚。”
“照着后面里长曲二伯的话说,问大家伙儿还是愿意照旧制分派呢,还是情愿自行择邻为伍。按分派么,就是看住家的位置了,俺投了自愿选择的。”
实际这农村的住房,除过场院附近的人家尚可以说个左邻右舍,其余房子修在自家田地附近的,又没有多么齐整的规划,一家一户离得甚远。
不是家家都有那得闲了专注于东家长西家短的精神,除非扒院墙听壁角,可谈什么监督?
“下头村中的人现已开始结派拉伙,推举邻长什长。”
选择邻伍很重要啊!
但他家自立山头这尴尬的境地,与谁为邻,又和谁为伍?
一想到今后她家院前屋后,会无端端多了不知多少双默默关注的眼睛,柳家人就觉……愁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