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催动谢谢往前跑去,果见一个不大却修葺完好的城楼出现在面前,匾额上写着“唐角镇”三字。
城门关着,我催马到了城楼下时一个人头从上面探了出来,大声道:“城关了!明日一早再进吧!”
谢浥尘扬声道:“王叔!是我!”
“小少爷?”楼上的人愣了下,随即哈哈笑道,“又从城里溜出来了?大少爷前两天还叨念你呢。”说罢,城门吱呀呀开了。
镇子里果真灯火通明。现在夜色已经降临,若是在川唐城内此时必然已是寂静无声,然而这不大的小镇子里却依旧人来车往热闹非凡,街边买东西的还没关门,有些小吃店甚至刚刚出摊,正热火朝天的翻炒做饭,油烟味、饭菜香和柴火气息混在一起别提有多热闹。
镇子里的人似乎都认识谢浥尘,一路走过去全都是热情打招呼的人,浥尘也笑着一一还礼。潮生悄声跟我讲,“谢家是这个镇子上最有名望的家,连卖鸡蛋的都认识浥尘呢。”
几乎是被人群簇拥着,我们三人来到一座写着“谢府”二字的朱门之前,在这小镇里这恐是最大的、最富华的宅邸了。台阶下站着几个人提着灯笼,中间簇拥了一身材高挑的锦衣公子,似乎正在等我们。
“大哥!”谢浥尘有些急促得跑过去,到了那锦衣公子面前又刹住了脚,有些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大哥我回来了。”
那锦衣公子抬手拉起谢浥尘,嘴角噙着笑,“半个多月没回,家里人都记挂你。我看看,是否瘦了?黑了?”
谢浥尘在他面前仿佛才像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得挠挠头,随后向他介绍我:“大哥,这是外宗新来的师妹,长孝娴。师妹,这是我大哥,谢辞暮。”
我连忙见礼。
谢辞暮的目光缓缓转到了我的身上,半晌才双目一弯,露出个浅笑。他与谢浥尘长得并不太相像。虽然兄弟二人都是高挑修长的样子,但弟弟青春俊逸,哥哥苍白的脸上却有几分病容,秀美的眼角微微下垂,眼睑下略有青黑,隽秀的面部轮总带着几分温柔和疲惫。
“好模样的姑娘。”他微笑着,“我听公子酉说了,便是关城新娶的媳妇吧?”
“大哥你听师父说的?他最近来过?”
“北上前来家里坐了坐。”谢辞暮简单回道,又一转头对抱着大缸子的潮生笑道,“你这孩子又为我麻烦。阿婶,快去接过来。”
有管家婆婆赶紧上去接过了罐子,潮生笑嘻嘻道:“什么时候谢府里的厨子学会了我的手艺,我也就不费事啦。”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门,谢辞暮已吩咐人去做吃的,谢浥尘赶紧阻拦,“大哥,我们坐坐就走。明天还有宗会呢。”
谢辞暮却道:“回来了不吃饭却是什么道理?你是不吃,难道潮生不就等着回来解解馋么?长姑娘也是南边人吧,城里的饭定然吃不惯,还是家里做得好。”
我和潮生都笑呵呵地点头,谢浥尘无奈只好妥协。
进了正厅,谢浥尘让我俩随便坐,“潮生,师妹,我先去拜过父亲。”
潮生笑道:“你不必管我们……哎,谢夫人今日如何?不如我们陪她去说说话?”
谢浥尘犹疑了一下,看了眼他兄长。谢辞暮端起茶杯,垂眸喝了口方道:“今日母亲不太舒服,恐怕不方便见客。”
他话里拒绝的含义很明显,潮生挠了挠头没再说什么。此时端着点心进来的管家婆婆却笑着插口:“大少爷,夫人晚间已经好了点。她听人说小少爷回来了,已经起来等着了。”
谢辞暮皱了皱眉,复又叹了口气起身,“罢了。那我和浥尘先去拜过父亲,阿婶你带他们二人去见母亲吧。记住,别让母亲劳神。”
阿婶带着我们前往后院,路上潮生悄悄对我说:“浥尘的父亲早逝,就剩下母亲——但他母亲——唉,你一会儿见了就知道了。反正浥尘是他哥哥养大的,很不容易呢。”
阿婶领我们进了一间内室,很高兴得叫道:“夫人,你看谁来看你了。”
一中年美妇坐在桌边,本来是坐立难安得等着,一见我们几人进来她立刻起身喊道:“二儿!”
我一呆,身边的潮生已欢喜得迎了上去,“娘!”两人开心得拉手作一团,齐齐在桌边落座。
阿婶叹了口气,低声对我说:“我家夫人——有点儿糊涂了……看谁家年轻孩子都是叫‘儿’。没孩子回来看她的时候,就呆呆坐着。”她说着眼眶忽然红了,又拭了拭泪,“咱家怎么不知道大公子的意思?夫人这副样子不好看,不想叫外人见……但奴才们看着也心疼啊……”
我心中一酸,不禁想起自己阿娘。想着想着,我不禁走近了两步。那谢夫人一抬头正好看到我,与浥尘有几分相似的秀美脸孔呆了呆,随即又露出了个温婉笑容,“儿。”
我耳根有些发热,但还是靠了过去,她一把抓住我的手便紧紧不放开了。
潮生很会哄长辈开心,零零碎碎得说着平日的琐事,谢夫人一边笑一边听着,还不时点头。阿婶趁机端上一盘点心,塞给潮生几块,又塞给我几块,又藏了几块在怀中拍着胸口叫道:“大儿,大儿。”
我心道,看来是给谢大公子留的。
此时门一推,谢家两兄弟走了进来。谢浥尘走过来挨着谢夫人坐下,低声问侯着母亲。恐是看桌边已经坐满了人,谢辞暮并不靠近我们,只是缓步踱到了窗边静静看着外面。
这时阿婶忽然道:“夫人,你不还给大公子留了吃的吗?要不要给他?”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静。谢夫人呆呆的好像没听懂,却把手缓缓移到了放点心的胸前。谢辞暮也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望向自己的母亲。半晌,他转身缓缓走到了谢夫人面前,轻轻蹲下了身子,低唤了一声,“娘。”
谢夫人神情更呆滞了,嘴唇嗫嚅着仿佛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过了片刻,她伸手入怀颤抖着掏出了那有些裂了的几块点心。谢辞暮望着她手里的点心,目光竟有些许波澜,他伸手想要去接那几块点心。
谢夫人却忽然紧紧一捏手中的点心,顿时几块酥饼都化成了渣。她瞬时发出一声极尖锐的尖叫,猛地将手里的点心渣子劈头盖脸地砸在了谢辞暮头上。
我们几个都吓呆了,腾得站起来。谢辞暮闭了闭眼睛,却似已经习惯了地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身上的点心渣。
那边谢夫人还嘶吼尖叫着锤打谢辞暮。他也不还手,只是轻柔却不失坚定的搂住母亲并对阿婶道:“扶她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