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的惩戒堂也造得颇为儒雅端正。
四四方方的院子,厚重高耸的大门要进三重,每重门上都刻满了唐门家训。除了正中一个听审的承训厅,惩戒堂内共设有八八六十四间大小厢房,每间厢房均对应一类门规,房内堆满了唐门百年来犯下此类门规的弟子招供。凡犯戒之人,皆要在房内接受惩戒,并手抄悔过认罪书。
听闻,唐氏百年,犯的最多的一条戒律是“禁,滥用武功,无所尺度”。那间厢房中堆满了大小唐门弟子的阐述,讲自己是如何对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痛下狠手,却自以为是惩奸除恶。犯此戒律的弟子,需一边手书自己错在何处,一边在屋内受杖尺三十击。
鼻端墨香四溢,背后皮开肉绽,也只有唐门能有如此意趣。
此时承训厅中坐满了人。正中三盏长明灯祭的是“天,法,师”,内宗宗长偏左而坐,唐山林偏右而坐,其他大师父依次而坐,唯公子酉一人跪于长明灯前。公子酉门下的弟子们无权进入承训厅,却又需在场听训,只得跪在厅外的门槛边。
我跪在谢浥尘身后,拼命往前倾身,却也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背影。众人皆榻上安坐,唯有他地下长跪,可却依然身形如鹤如松。
我望着他笔直的脊背,心中愤愤又痛。
内宗宗长正滔滔不绝讲述着公子酉是如何目无尊长,不守门规,私下教唆内外宗弟子械斗,还私自演习邪门歪道的武功。
他重点渲染了我与唐胖子的婚事,把这讲成了公子酉处心积虑的阴谋,话里话外都暗戳戳地暗示公子酉想要存心不轨,想要借我挑起唐门与燕门的争斗,并坐拥渔翁之利。
我听得大怒,几次想要跳起来大声反驳,都被前面的谢浥尘死死拽住衣角。可在场哪只我一个人生气,身后的外宗弟子皆是又羞又怒,个个都涨的脸红脖子粗。被人这样戳着脊背跪在整个唐门面前指桑骂槐,哪怕是普通外宗弟子被这样对待都会引起众怒,更何况是一宗之长?
内宗宗长好容易停下来,搓着牙花子拿四角眼的眼角盯住公子酉的头顶心,“大师父们,师叔,我今日这样冒昧也是为了咱们唐门好。唐门能有这样百年基业,凭的就是根正立身、清心内修,断不能任人破坏唐门内外宗的规矩,把绿林中小门派们械斗赌气那一套引到门内来。酉师弟,今日你必须把关城这门婚事解释清楚了,为何他们会引来燕门之人追杀?不然,莫想走出这承训厅!”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公子酉身上。
在多双眼睛的盯视下,公子酉缓缓抬起了身,漠然将目光落在正前方的长明灯上,“师兄仅凭燕门追杀一事就敢断定这门婚事有内情?未免武断吧。”
“唐酉!事到如今了你就别想含混过关了!”内宗宗长似乎被彻底激怒了,一拍桌子又急又快得道,“这婚你定的如此仓促!按理说关城是外宗直系弟子,这亲事怎么都要大家坐在一起审一审,可你谁都没商量,礼就给人家长门下过去了!礼下过,匆匆半月你又去迎亲了,还是你亲自去。好,你给我解释解释,若不是你早知道这门婚事会有问题,怎么会在迎亲的时候就派人在水路两路接应你们返程?你是为了防着谁?说清楚,你为何急匆匆非要定下这门婚事又小心提防着燕门来抢?你到底从燕门手里夺走了谁!”
他说道最后已是完全鸷狠狼戾之色,话音都恨不得要跟刀一样从公子酉身上剜下块肉来才好。弟子们都被他这一番发作给镇住了,有大师父皱起了眉头,其中一人缓缓道:“掌门宗长稍安勿躁,今日我们都在,连山林都在,必定会让事情有个说法。”
内宗宗长嘘了口气,抹了把脸低声道:“是,是弟子失态了……但也实在是心中忧虑疑问太多,才发作了出来。”又转身向唐山林欠身,“师叔,请见谅。”
唐山林从始至终都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双眼一动不动,似乎早就神游太虚。
此时另有大师父道:“外宗宗长,掌门宗长这番质问不无道理。这小姑娘若关乎燕门什么要紧关节,我们还需从大义处考量,不可包庇于她,失了武林信义。”
其他几个大师父也缓缓点头。
我身后众人却早就群情愤慨,此时更有人低声“呸”了声。
我不仅捏紧了拳头。这大师父说的话冠冕堂皇,但狡猾的很!我与关城无论如何可是结了亲的,怎么也算是唐门的人了。这些人惧怕燕门,竟为了避祸,就想将我这样送还给燕门。这样软脚虾、小心肝的话,竟然是一门师宗说出来的!
此时座上又有人开口,却是内宗二叔:“不妥。那姑娘已与关城接亲,与我唐门血脉连枝,将她随意送给燕门有失颜面,更有失我们与长门间的信义。外宗宗长,你还是将事情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