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是想激励士气,但遗憾的是,他的鼓舞似乎失去了作用。
等他说完那番慷慨激昂的话,当即就有一名南阳士卒问道:“偏将,我等要协助昆阳防守到几时?”
“……”孙秀还来不及回答,附近就又有几名南阳军卒发问。
“偏将,宛城几时能允许我等撤离?”
“偏将,我军会全部战死在昆阳么?”
『……』
看着那一双双带着期盼的眼睛,孙秀不知该说什么。
作为军中的偏将,他当然知道一些情况,就比如他很清楚,其实他麾下这三千名士卒,很大程度上已经被王彦将军放弃——王彦留他们三千南阳军卒驻守昆阳,就是为了延缓昆阳被叛军攻陷的日期,为叶县想办法击退叛军争取时间。
哪怕是杨定、王彦二人暗中授意他至少控制昆阳一处城门,那也是建立在昆阳县能够守住的前提下。
若以一言蔽之,那就是他三千南阳军卒,有很大可能会在昆阳全军覆没,为昆阳的沦陷陪葬。
至于他本人,当初王彦亦暗中授意过他,倘若昆阳实在守不住,他可以在破城想办法突围逃命,比如向北逃奔,逃奔到叛军尚未涉足的襄城、汝南二地,然后向西北绕过应山,经鲁阳再逃奔至叶县。
然而这些实话,却是不好告诉眼前这群仍心存希望的将士们。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孙秀笑着说道:“不用担心,不止我军与昆阳在抵抗叛军,身在叶县的王彦将军以及杨县令,他们也在想办法……杨县令还是颇有远见的,就连周虎首领都承认这一点,难道你们忘了之前叶县运给昆阳的军备与粮食了么?叶县不会不管昆阳,更不会不管咱们这些人……”
听到孙秀这一番话,围在他身旁的那群南阳军卒这才勉强露出了几分笑容,四周的气氛也随之舒缓了许多。
唯独孙秀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
随后,他视察了整片南城墙,亦派人清点了战损,等到完成了这些事宜后,他回到了南城门楼,向坐在城门楼内的赵虞禀告情况。
“……伤亡很大,今日约有近千人战死,数百人重伤,即便是尚可一战的七百名将士,亦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轻伤……”
可别低估孙秀口中的轻伤,按当代军队的标准,像什么手上、腿上被割一刀,哪怕是皮开肉绽、一定程度上已影响到了行动,这仍然算作轻伤。
至于被箭矢射中,也得看箭矢射中的位置,射在四肢上就算轻伤,随便包扎一下仍需继续作战,连被兄弟会民兵抬下城墙的资格都没有。
而那些重伤伤员,无一不是面门被砍中、身体被兵器刺穿,亦或是手臂被砍掉一只等等,说白了,这些会严重危及到士卒性命的,才会被认作重伤。
换而言之,孙秀口中那七百‘尚可一战’的士卒,事实上大多也是全身上下扎满绷带的伤卒,只不过伤势并不算致命罢了。
在听完孙秀的禀报后,赵虞沉思了片刻,温声说道:“这样吧,我把旅狼调到南城墙来……”
“……”孙秀有些惊愕地看向赵虞。
他当然知道,被称作‘旅狼’的黑虎贼,是黑虎贼旅贲营最强悍的贼卒,前几日在夜里杀得叛军巡逻队草木皆兵的,就是这群贼卒。
一想到这场仗尚未开打时,他曾信誓旦旦地表示定能坚守南城墙,此刻听到赵虞这话,他脸上便不受控制地泛起了阵阵涨红之色。
‘我南阳军尚能坚守!’
他原想这么说,可一想到方才那一双双带着期盼的眼睛,孙秀攥紧了拳头,最终叹了口气,抱抱拳,低头神色复杂地说道:“多谢……周首领体恤。”
可能是注意到了孙秀的异状,赵虞站起身来,一边走向孙秀一边宽慰道:“孙将军,我把旅狼调往南城墙,绝非是对贵军士卒的不信任,相反我认为贵军士卒非常出色,在仅只有三千人的情况下,抵挡数万叛军整整两日的猛攻,实属可贵。但就像你所说的,贵军伤亡太重了……周某虽然不是南阳军的将领,但我依旧觉得,南阳军卒不能再孤军作战了,必须有人帮他们一把……倘若贵军不嫌弃的话,我黑虎众的旅狼,可以与贵军将士并肩作战。”
听着这番暖心的话,孙秀忍不住感慨道:“周首领若是我南阳军的将领,一定会是一位体恤将士的将领。”
说着,他郑重其事地朝着赵虞抱拳表示谢意。
“孙将军不可。”
赵虞连忙扶住孙秀,笑着说道:“要论感谢,反而是我得感谢孙将军与孙将军麾下的将士,没有三千南阳军卒,我昆阳岂能坚守至今日?”
听着赵虞的称赞,孙秀曾经对这位黑虎贼首领的芥蒂,顿时烟消云散。
他由衷觉得,虽然这周虎是山贼出身,但为人品德,实在是值得让人敬佩。
敬佩之余,他担忧说道:“抽旅狼至南城墙,就怕东、西两侧城墙实力大损……”
赵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旋即笑着宽慰道:“终归会有办法的。”
听到这句乐观的发言,孙秀亦点了点头。
『若我这次侥幸不死,我定要向王尚德将军推荐这周虎……』
他心下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