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娘有些累了,你先在这里陪陪娘,让其他人先走,一会再赶上去。”
男子点点头,蹲在老妪身前,老妪抓住他的手,微眯着眼睛:“儿啊,当初你出生的时候,算命的先生说,你命里缺金,又姓祝,就干脆取名叫祝刚,和铸钢同音,我和你爹也觉着吧,这钢铁是好东西,就这么定下来了。”
“后来也确实不错,虽然和你爹长得像,性子却比他坚毅许多,男孩子自然不能软弱,可是后来呢,又一个算命先生说,你是过刚易折,娘听不懂,他也不肯详说。”
“只是想来,折也不算什么好字,大概是说你不好吧,娘就这么想着,去城隍庙给你求了一张附身符,就是怕你有什么闪失。”
“幸好,你这些年虽然偶尔有些小病,却没有大的灾难,娘也就安心了许多。”
老妪看了看四周,其他人渐渐走远,她又长叹一声,解下腰间另一个布袋:“这是你奶奶当年给我的镯子,上面镶金带银,值不少钱呢,听说已经传了四五代,如果你这次能找个地方安稳下来,就用这个做聘礼,谈个好媳妇。”
“你三个姐姐已经出嫁,你爹就指望着你来传宗接代,不过也被太放在心上,如果遇到过不去的坎,就把这镯子卖了,毕竟人没了还谈什么媳妇。”
“娘,您说这些干嘛。”祝刚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正想说什么,却被老妪瞪了一眼:“好好听我说话!”
“你爹在你八岁那年去参了军,之后时长有书信送回来,可是有一天呐,书信就突然少了,后来越来越少,虽然送信的不说,但是我心里明白,估摸着他就是去了,那段时间娘晚上天天哭,还生了一场大病,你记得嘛?”
祝刚点点头,老妪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当时恨啊,他为什么要去当这个兵,安安稳稳在家种地不好么,本来胆子就小,人又不精明,做事又冲动,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他。”
“我这一辈子,别人都说是贤妻良母,可我不想做什么贤妻良母了,等见到他,我定要做一次泼妇,就像你四姑那样,拎着他的耳朵,扔到街上,还要拿那擀面杖打他。”
说到此处,老妪狠狠地用木杖杵了一下地面。
“想起小时候,村里地主家的小儿子和你爹关系好,喜欢读书,没事就在我们面前说什么之乎者也,好像我和你爹能听懂似得,不过他说了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当时听着娘还笑他,好好的人不去做,偏偏还想要做狗,没点出息,白瞎了那些圣贤书,结果到现在我才明白,人在太平的日子里过久了,就以为太平日子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妪双目渐渐涣散,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非常久远的事情,嘴巴微张,自顾自得唱起来。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老妪唱完,双目已经通红,她松开牵着儿子的手,眼中含着无限眷念:“你该走了,不然就追不上他们了。”
“娘!”
“走!”
老妪用木杖狠狠将祝刚推开,侧过头:“你记住,这就是命!做了离乱人,还想从阎王爷手里抢人,总得付出代价!”
祝刚万般劝解,然而老妪去意已决,最终他只能后退一步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
祝刚孤身一人返回人群,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食物已经不多,老妪知道自己的儿子孝顺,如果继续跟着走肯定会拖累他。
人总得做出自己的选择。
悲伤的气息在人群中弥漫,久久无法散去,使得每个人的脚步都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他们甚至感到有些麻木,长达数月的逃亡路,希望早就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然而上天还是不准备放过他们,当他们走入一条小路,乱石草木后面一群手持大刀长矛同样蓬头垢面的家伙突然冲出,先是一阵箭雨,随即他们冲入人群一通砍杀。
一瞬间人群之中爆发出惨叫连连,对于这些流民来说,他们根本无力对抗这样的伏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地上就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剩下的不足半数的人跪在地上。
“大王饶命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带着哭腔,大声求饶,山贼走在他面前,看到其他人都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嘴角浮现出残忍的笑意,手中钢刀一挥,斩断了老人的脖子。
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山贼头目满脸血污,优哉游哉地穿过人群走出来:“又是一群流民,得,今个我心情好,你们把身上的粮食和财物都交出来,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