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栈,人手少,只要客人不催着办事,伙计们往往故意装聋作哑,任由客人出入而不予理会。
这对龙太爷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那伙计假装没有看到他,他也假装没有看到对方,径自走入后院。
左厢第四间客房,就在他的客房隔壁也就是他刚才经过的,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以为是开空房的那一间。
龙太爷站在房门口,以指节骨轻轻叩门。
房中问道:“谁呀?”
果然是七姨太太周薇的声音。
龙太爷心头一暖,连忙低声接着道:“是我,薇薇。”
“傲巅?”
“是的。”
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龙太爷急忙闪身挤了进去。
房中已经点起一盏油灯,但光线仍很暗淡。不过,光线尽管暗淡,龙太爷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屋角那只装珠宝的旧木箱。
这使龙太爷为之宽心不少,只要爱妾和财物无恙,纵然出过一点小小的意外,也就不算什么了。
龙太爷四下扫了一眼道:“野猪呢?”
周薇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龙太爷这才借着灯光,发现周薇眼眶红红的,脸颊上似乎还残留一抹泪痕。
龙太爷是n湖,一看周薇这副神情,心里便已有数,但仍忍不住问道:“是不是那小子想打什么歪主意?”
周薇没好气地道:“他是你的好部属,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本人?”
龙太爷大感意外道:“什么?小子居然没有溜走?告诉我,人在哪里,我去找他。”
周薇一哼道:“用不着找,人在床上!”
龙太爷人高腿长,只跨了一大步,便到了床前。
他揭起被单一看,野猪果然躺在床上。
躺得平平稳稳,笔笔直直的,除了唇角留有一片紫血斑外,死状还不算难看。
龙太爷扭头道:“是鳌管事收拾的?”
他这一问,其实是多余的。野猪的死状与杜人才相同,周薇不会武功,除了鳌不易的十连环飞腿,谁收拾得了这名野猪?谁又会来多管这种闲事?
周薇很恨地道:“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起先还规规矩矩的,一到了这里,获悉箱中尽是值钱的珠宝,便起了不良之念。他先鼓如簧之舌,说你受众人围攻,一定脱不了身,劝我不如即赴省城,不必在这里冒风险的痴等。我呵斥了他几句,他恼羞成怒,竟索性动起了手脚来。”
龙太爷大为紧张,脱口道:“后来呢?”
周薇道:“幸亏鳌管事适时破门而入,一脚踢中他的心窝,才救了我一命。”
龙太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他有先见之明。
他接着又问道:“没有惊动这里客栈中的人?”
周薇道:“对面一伙客人,喝酒猜拳,吵得要死,鳌管事手脚又利落,这只是一眨眼间的事,别人当然不会注意。”
龙太爷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这个小子本来就不大靠得住,以后少一个人走在一起,只有更安全。”
周薇指着床上道:“这具尸首怎么办?”
龙太爷沉吟道:“没有关系,我在隔壁开了房间,你可以先去隔壁住,等夜深人静之后,我叫鳌管事移出去扔掉就是了。”
龙太爷经过几天来的提心吊胆,至此总算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现在,一切已成过去,天狼会也好,七杀手也好,无论外面问成什么样子,都跟他龙傲巅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已不再是七侠老大,甚至不再姓高。如今,他只是一个平凡而多余的无名老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享受平凡的乐趣。
虽然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夜晚,但他仍不敢过分铺张。
他只向店家要了两大壶酒,一包内莱,一锅稀粥,等伙计离去后,才叫来鳌不易,关上房门,一方面为自己压惊,一方面也为了向惟一的忠心的部属聊表谢意。
酒不是好酒,菜也不是好菜,但在今晚的龙太爷来说,这却几乎是他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顿。
因为这种粗劣的酒食,正象征着一个新的开始。
过去,当他有无数产业,婢仆如云,姬妾成群,在淮上一呼百诺的时候,他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山坡上,成天只是想着如何才能爬得更快,升得更高。
为了达成这一愿望,他不惜牺牲,不择手段,但结果总好像进境有限,总觉得自己的努力似乎还不够。
他永远以为,以他龙傲巅已拥有的基础,他的成就还应该更辉煌。
而今晚,他只剩下一妾一仆,以及有限的一箱财物,他却感到了一种无比的满足。
这种改变是可喜的。
龙太爷并不知道,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由于遽降,都会产生这种心情,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胸好像突然豁达了起来。
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由于心境之转移,灯下的爱妾,在他眼中,也仿佛比平日更显得温柔娇媚,管事鳌不易那张带疤的红脸,当然也变得更为忠诚淳朴得多。
壶酒很快地便喝光了,但龙太爷仍然没有一丝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