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纸烧了一半,地上积了厚厚灰烬,雪化了,出现不规则的圆洞,湿淋淋。四面透风的破庙里,火焰刮刮杂杂的烧着,身上却感受不到温暖,只有一张脸映得忽明忽暗。
我忽然想起忘了点三支香。拿过袋子发现里边有卷扎好的香,三支成一捆,比常见的香粗,颜色深,只要拿到火头点燃插上就可以。粗的总比细的好,谁送礼不喜欢体面些。女鬼也不会例外。
李敏嘱咐先点蜡烛再点香,然后烧纸扎红带子,最后喊女鬼出来收拾她,这个次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像吃熊胆明目,吃虎鞭壮阳,都有它特殊的不为人知的道理。我不知道这个“忘了”的后果是什么,补上应该是没有错,谁还不犯点错误,人生的路就这么长,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点上三支香,香烟冲起来呛鼻子,我咳嗽着挥手驱散扑面而来的烟,寻找插香的地方。眼睛适应了昏暗,借着黄纸燃烧的光看得很清楚,这里除了断砖碎瓦就是从房顶的窟窿落下的薄薄一层雪,哪里也找不到能立住这三支香的地方。
“老太婆怎么不帮忙了?”我嘴里嘟囔着,希望它能听得到。在我的印象里人成了鬼就基本接近神了,好像无所不能。我妈上坟的时候对奶奶什么都说,基本和去庙里求神拜佛一个路子。
老太婆没来,可她留下的打火机还是帮上了忙。我把一次性打火机上的铁片掰下来窝了个圈,把三支香插进去,找了两块砖挤住。三支香一边倒斜插着连火头都朝一面偏着烧,在这鬼地方有人烧香就不错了,偏点就偏点吧,不碍的。我看着那三支香头越烧越红,手里的黄纸也不停扔火堆里,破庙里像是燃起了篝火。我向四周望去,发现上次的黄纸和香放在神台上,我记得是丢在了后院的乱草丛里。起风了,风从四面的墙洞里灌进来像狼嚎,吹得烧纸火堆四散飞扬,带着火的纸片翩翩起舞,吹得神台上的黄纸扑落扑落的响。幸好天转晴了,半个月亮急不可耐的爬上来露出晦气的脸。这时我感觉身上开始冷了,接着肚子也饿起来,酒劲不合时宜的上涌,沉重的睡意压下来昏沉沉的,朦朦胧胧之中感觉好舒服好暖和,眼皮就不知不觉合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间一激灵醒过来,看到有个黑影站在面前,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你谁啊?”我不客气的嚷。
黑影俯下身露出苍老的脸:“我是朴半仙,看你睡着了过来提醒你,纸都烧完了,香灭了,再睡就把你冻死。”
借着月光看清了老太婆的脸,那几块斑结了痂,冷风呲开的口子淌着水,痂里几乎是空的。粘稠的液体填满沟壑般的皱纹,还在不停地向下流。“你丫真死了还是假死了?”我看着她哆嗦着站起来,搓着两条胳膊,别说还真冷。此时此刻我也不怕了,不但不怕还有几分见到老熟人的亲切感。
老太婆俯身端详我半天才直起腰,眼睛却还在我身上,“这人啊,就是命,可这命呢,又都不对人。这人每天盼的,都不是命里该有的,人有的呢,却是命里带的。这人和命就是两股道,越走差得越远。”她像是喃喃自语的说。
“不懂。”
老太婆不理我,穿着黑袄黑裤缠着细仃的黑裤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在雪地上留下两排小脚印。
我也懒得理她。就当她是邻居家的疯老太太,常来常往不打招呼都习惯了,警察说她落水死亡我不怀疑,也妨碍我对她老在眼前晃悠的认知,人的意识就这么奇怪,只要相信它存在,就会心安理得的接受。
红带子其实就是根撕开的布条,宽窄像根皮带,很不规整,是那种下水洗就掉色的红棉布。我拿起布条用打火机燎了下沥沥拉拉的毛边,清新的空气中有股类似草木灰的糊味,很好闻,扎头上还带着余温。在后脑把红:带子扎紧有种剖腹自杀的味道,特别是现在我正跪在地上,显得罪大恶极。我干得这叫什么事,堂堂受过现在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受一帮神棍的摆布跑这来搞这么可笑的事情,传出去颜面何存。我一把扯下红带子,去他妈的女鬼,叫她出来干嘛?
我站起来准备向土庙外走,拿出手机照亮四周,发现神台上的黄纸蜡烛和香不见了,就是上次带来的丢在后院的,刚才还看在那里。
“小倩,是你吗?”破庙里一丝声音也没有,我吃惊地望着四周,只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颤抖着手拿着手机照着神台上,等了十几秒,无形的恐惧迫使我又发声大喊:“小倩,是你吗?”
突然间,破庙的横梁上掉下来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人吊在横梁上,白色长裙下只露出一双脚,正好与我的脸持平,狭长的脚板,狰狞的踝骨,趾甲修剪的很齐整,在眼前吱吱呀呀来回晃荡,吓得我手机掉在地上。看出这是双女人脚,苍白无力的坠下来,皮肤白的像蜡。
我仰头看房梁上长发披散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好像死得很见不得人。“好玩吗?挂上面晾肉过瘾呐。”看不到脸,但我知道她就是小倩,大半夜跑这来吊着的就不可能是人,活着的谁这么无聊。估计她也是坑了我没脸见人。
“你不恨我了?”她仰头把脖子从绳套里顺出来落地上,手里拿着黄纸蜡烛,就是神台上不见的,一步步向我走来。听得出就是小倩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不怕了。
小倩一步步走来,我看清了她身上的衣服,像是用医院里白床单改的长裙,又像是用窗帘改得,很陈旧接近腐朽,奇怪的是看不清脸上的五官,很模糊。
我手脚冰凉的看着她,不是怕而是冷,尽量伸展冻缩的身子显示胆量,她走到我面前用蜡烛挑起下巴,脸离得很近,我却依然看不清她的五官,模糊得像是曝光过度的黑白照片,只能看出大概的清秀轮廓。
我扭头甩开下巴上的蜡烛,这让我有受辱的感觉。强劲的冷风吹在脖子上,身上像过电一样打冷颤。“如果我们结了冥婚,我就可以害死你投胎转世。”小倩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