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过来我看看。”
唐若奶奶不慌不忙道。
她的不慌不忙,让那个家长本已乱成了一团麻,找不到头绪的心,瞬间感觉到倍受安慰。
她觉得,自己心上系着的小麻绳“嗖”的一声,就开了扣。
“伍奶奶,你看看!”
看看就看看,唐若奶奶一边安慰着孩子妈,一边翻开孩子眼皮看看,然后,让孩子妈在院中抱着孩子。
唐若奶奶拿出一只粗瓷大碗,内盛清水,然后,又拿了几张黄烧纸,一根筷子,坐在孩子对面。
纸,烧起来。
筷子,立在碗里。
唐若的奶奶嘴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叨叨着什么古老的咒语:“小宝,回来哟别走远了,快回来哟!小宝别走远了,快回来哟”
小宝妈紧紧抿着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凑巧见到的唐若,也蹲在旁边,一声也不敢出,她觉得自己紧张死了。
仪式完成。
唐若奶奶道:“可以了,小宝就是吓着了,吓掉了魂,现在我已经给他叫回来了,这两天注意点,看好一点,别让他去外面玩了,睡一觉就好了,没什么事,啊!不用急!”
说来奇怪,唐若奶奶的这两下子,真的还是挺灵的。
事后。
据小宝妈反馈回的消息,当天她把迷迷糊糊的小宝抱回去,放在床上哄着他睡了一觉后,小宝醒来就没什么事了。
有些事情,真的是科学亦无法解释的,也绝不是封建迷信四个字,轻易就能否定的。
唐若奶奶做这些事情,从来不收取别人的任何好处,完全是义务的,无论别人送上门来的米糖,还是票子,一概不收。
村里的人,因为她这种帮了别人而分文不取的品质,自然而然地就对她赞誉有加。
帮人不求名不求利,那么无私的品质,当然值得赞誉。
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如!刚才那个背柴禾的老头。
走出老远了,他犹在搓着混浊老眼中的一滴泪,摇头叹息:“唉!伍奶奶,可惜”
小宝,正是他的孙子,现在,唐若长成了大姑娘,当年和唐若差不多大的小宝,也早已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
唐若朝手中的碗看了看,大半碗清水,连洒带泼的,被她也快消耗尽了。
她就走出灵堂,出了院子,来到大门口的压水机处,准备打点清水。
压水机处,此时被几个老唐家的妇女们占了,有一个在洗刚削掉了皮的大芋头,有一个在洗葱姜蒜子和芫荽。
还有两个,虽然正嘻嘻哈哈打着嘴仗,手上却不停在用削得尖尖的树枝子,破大铁盆里那些二指宽三寸长的禾花鱼。
唐若对摆弄禾花鱼的,一个颈上围着白孝巾的年轻妇女道:“小妹婶子,给我压一点水!”
那个被唐若唤作小妹婶子的年轻妇女抬头看了看:“哟!若若,你回来了呀!”
唐若点点头。
小妹婶子一本正经道:“若若,别太难过了你奶奶七十多了,也算得上是喜丧了,这是咱们家的白喜事,别太难过了,知道吗妹妹,她又没受什么罪,说死一下子就死了,挺好的,啊!”
“就是!”另一个破鱼的接道。
“不像老秦家那个二奶奶,十年前就瘫痪在床上了,到现在还没死,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把她那两个媳妇子,折磨得都快想比二奶奶先走一步了!”另一个破鱼的妇女话没说完,接着补充道。
“哦?听人说,老秦家二奶奶是她两个儿子家轮着伺候的?每个儿子家轮着伺候她一个月?”小妹婶子问道。
“她不是还有三个女儿吗?”另一个洗芋头的追问了一句那个正摆弄鱼的妇女。
摆弄鱼的撇了撇嘴:“女儿?女儿谁会管,自古都是养儿防老,没听说养女儿防老的!”
洗芋头的点点头,接道:“那倒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娘家的财产田地,连一根草棒都不是女儿们的,她能带走的,无非就是几身随身的衣裳罢了,凭什么要咱做女儿的养老。
其实,说来说去,姑娘家也无非就是借老娘的肚皮生出了自己,然后又在娘家吃了几碗饭而已!”
小妹婶子点头称是:“那是,娘家的财产,都是留给儿子们的,做女儿的,财产分不到一分一毫,自然没有伺候的义务!”
唐若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小妹婶子,女儿也有法律上赡养老人的义务!”
小妹婶子“嗤笑”道:“若若,义务与权利,是不是应该同等的?那么,我问你,你妈妈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弟弟上大学,她为什么不供你?”
小妹婶子的话,戳到了唐若的痛处,一下子,让唐若竟无言以对。
是啊!
妈妈砸锅卖铁的供弟弟唐欣上大学,而对两个女儿采取放养的态度,间接导致她们小小年纪就要出去打工,特别是唐若,刚出来的时候,甚至还未满法定年龄。
她妈这样做,明显就是对儿子,给予了子女教育资源的严重倾斜,深究之的话,其中甚至暗藏着因儿女有别的思想而导致的对女儿们的隐性岐视!
小妹婶子说的不无道理,她妈,为什么不先供她上大学?
当女儿在最佳受教育的年龄,你选择了放弃女儿,而全力培养儿子。
你选择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儿子、孙子。
如此偏心的你,在老了,生病了的时候,却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女儿和儿子一样,法律上都有赡养自己的义务?
偏心,不是这样偏的。
唐若记得有一个电视剧中有一个片断,让她看了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记忆犹新,一个胖得下巴足有三层的女人,扬着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骄傲地回答着问她话的人:“金镯子,女儿买的!
金戒指,女儿买的!
金项链,女儿买的!”
那个问她话的人又道:“你女儿对你可真好,那你的财产以后不是要全留给女儿呀?”
那婆娘眨巴眨巴眼:“不!我的钱都是留给儿子的。”
这个婆娘,完全是实力坑女儿呀!
唐若被小妹婶子戳到了痛处,她的脸一沉,把压水机压得“咔咔咔”直响。
唐若看看不远处。
她本家的一个叔叔,头上戴着一顶旧报纸折成的厨师帽,手里拿着一把比挖土的铁锹稍微小那么一号的铁铲子,此时,正将锅铲得哗哗乱响。
他扔下那只铁铲。
走到另一只锅旁边看了看,然后抄起搭在锅沿上的铁勾子跟铁笊篱,翻看着正在滚油中炸着的那些大块大块的五花肉、猪内脏什么的。
蹲在锅前烧火的一个老头抽出一根烟来,塞进大厨的嘴巴里,脸上一副很有把握的表情对他道:“军余,我觉得这些菜炸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出锅了!”
被叫做军余的大厨,唐若的那一位本家堂叔点点头,“吧嗒吧嗒”把烧火老头塞进自己嘴巴里的烟猛抽了几口:“我先看看,不急!”
他用力将铁勾子勾进一块菜碗大已被炸得皮上起泡看上去酥脆金黄的四四方方的五花肉里,锅里的滚油,立刻“吱吱啦啦”泛起了一阵油花。
“差不多了,出锅!”大厨唐军余对烧火老头道。
老头立刻扯过旁边一只大竹筛子过来,唐军余双手齐动,灵活的钩子配合着同样灵活的笊篱,把锅中的那些肉菜,一样样捞进了筛子里。
大厨唐军余笑着对老头道:“哥,这肉炸得不错,火候刚刚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