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点半,任苇的文化课结束了,她包里随身放着一本古代汉语的有关书籍,有空时,她想看上几眼。
按照魏老师约定的地点,她准时到达。教室在一幢教学楼的三层,走廊尽头处,僻静,很少有学生往来。
教室很大,外面摆放着各种作画工具,有些散乱。往里走,推开一层层厚厚的玻璃门,才是学生作画的地方。
学生们调好了画架,一切准备就绪。
按照魏老师的授意,任苇很快进入了角色。
背景是蓝色的天鹅绒布,任苇穿着那件灰色格子连衣裙,侧着身子,舒了一口长气,双眼望着窗外,她清楚,这个姿势要保持很久很久,不能轻易乱动,即使眨眼睛也不能过于频繁,以免给学生的素描带来不便。
头上的日光灯发出沙沙地响声,面前二十多位男生和女生盯着她的脸庞、鼻子、眉毛,嘴唇、额头、发辫……甚至脖子上的肌理纹路,任苇就这样一动也不动,静静地配合。
但她的思想是自由的,有时,她想着英语句型的变换,有时想着李清照的那些哀婉词章,有时想着哲学史上的那个难记的概念。当然,她的思绪偶尔也飞到了远方,飞到了洪湖市杨柳村的天空,缠绕着那棵梧桐树,但久久降落不下。
魏老师通情达理,他听崔阿姨说过,任苇手头很紧,于是,他一星期和任苇结账一次。一个月下来,任苇手头终于有了小小的积蓄,周末,任苇上邮局给哥哥汇了二百元,并给家里寄了一份快递,里面装有崔阿姨送的几件衣服,是寄给奶奶的,里面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有她的手机号码,告诉哥哥,这钱转给杨驰看病。从邮局走出来,任苇心里一阵轻松,她想,她终于可以为家分担了。
几天后,她接到了哥哥的电话,号码是座机,好像是邻居小卖部德清叔家的。
电话那头,任天堂声音带着质问:“苇苇,你的钱收到了,昨晚我给杨驰送过去了。你上学时带的钱本来就少,现在哪来的钱寄回家?又哪来的衣服给奶奶?你的钱是哪里来的?奶奶担心你没好好读书。”
任苇装作高兴的样子:“哥,你放心,我晚上没课的时候,在做家教。时间不长又能挣钱。哥哥,杨驰现在还好吗?”她平生第一次向哥哥撒谎。
“和以前相比,他稍微有点变化,天天还是在吃药。”
“哦,那我以后有钱就给他寄点。”
电话那头,传来“嗯嗯”的声音,天堂顺便带了一句:“你嫂嫂现在怀孕了。”
任苇由衷高兴,任家要增添人丁了。
杨金枝怀孕已有两月,她肚子里的种,是胡禄的。
自从任苇上了大学,杨金枝就撕破脸皮,在家经常和任天堂大吵大闹,她要和任天堂离婚。
她从骨子里不喜欢任天堂,他说话的声音,他走路的姿式,他的长相,他的穿着,没有一样入她的法眼,甚至他的呼吸声也不能忍受。两年来,她一直没和任天堂同床过,从不让他碰身体。
恨屋及乌。她也不喜欢叶叶,她认为叶叶身上有任天堂的气味,她的身上流淌着天堂的血,她认为叶叶就是任苇的翻版。只要她一待在家里,就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