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的干爹到了傍晚才回到自己家中。他今天早晨满带着希望出门,回到家却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城里妹见干爹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浑身都被汗水湿透,赶紧倒了杯凉开水端到干爹手中,让他坐下喝水解暑。干爹怒气冲冲地说:“城里妹的后妈、张老师的婆娘,什么玩意!”干妈从厨房里跑出来,把干爹往房间里面拉:“死老头子,你说什么呢?赶快给我进去吧。”干妈把余怒未消的干爹死命拉入房间之后,她自己也跟了进去,并且呯—的一声关了房门。
小张姑娘以为干爹在县城里受了她后妈的欺负,正想敲开门安慰几声,就听到干爹在房间里怒吼:“那个女人是个财迷,她要把城里妹论斤两卖呢。”小张被这句话震惊了,刚要敲房门的手停留在了空中,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站在她干爹干妈的房门口动也不动。干妈在里面说:“祖宗啊,你小点声,城里妹听着呢。”这以后,里面的说话声音就小的再也听不清了。
慢慢缓过神来的小张立刻想到没准是后妈把她许配给了什么人,而且向男方家里要了钱!在小张的心目中,后妈不仅仅是个财迷,更是个恶毒的巫婆。这个女人给自己纯真欢乐的少年时期蒙了阴影,到如今还想毁掉自己未来的幸福。呸!简直是痴心妄想,小张姑娘不再是没人疼、没人怜的、失去了亲生母亲的可怜女孩了,她已经有了一个坚强的肩膀可以依靠,已经有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现在谁也不能阻拦她的幸福,谁也不能强行改变她未来的生活。想到这里,小张姑娘消除了任何的恐惧感,只盼望小朱早日完成巡回演讲,快点返回山乡。
这时,胖子接着他妈的活把晚饭烧好了,从厨房到厅堂端来了一个个炒好了的菜。小张姑娘怕被胖子看到自己在偷听,她离开房门,若无其事的帮着胖子摆好饭桌上的碗筷,等着干爹干妈出来吃晚饭。等了一会,胖子又像以前一样急躁躁嚷着肚子饿了,还跑到父母房门前大声叫唤,干爹干妈这才铁青着脸走出了房间。
小张满脸愧疚,替她后妈向干爹赔罪,并盛了满满一碗饭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但这一次,小张姑娘错怪她后妈了,少说是错怪了一半,小张的后妈并不反对小张与知青小朱的交往。小张的干爹在星期天的上午来到张老师家,张老师夫妻两个正好在家休息。听了小张干爹说的来意,还没等张老师开口,小张的后妈已是喜上眉梢,她称赞小张有主见、有胆量,自己找婆家多好,省去了做爹妈的操心。干爹盯着张老师许久,张老师才壮着胆子憋出一句话,问小张的后妈说你是不是想把我女儿早点赶出家门。小张的后妈马上横了张老师一眼,张老师后面还没说完的话被吓了回去。随即,小张的后妈像领导作报告那样,当着小张干爹和张老师的面讲了一番大道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哪一家的女儿赖在家里让父母养一辈子?说张老师每个月给小张的零花钱每一分不是从一家三口嘴巴里抠出来的。她谈了男朋友有什么不好?最起码这份零花钱今后就有人替我们出了。小张的干爹见张老师的爱人说不出正经话,张老师又唯唯诺诺不敢开口,明白了今天他来这的目的不可能实现。干爹认为既然已经把小张姑娘正在谈恋爱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夫妻两个,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干爹准备告辞走人,小张后妈赶紧拦住说,等等,话没说完呢。。她说,小张姑娘可怜,小时候就死了亲娘,但她这个做后妈的也一直把小张当着心肝宝贝看待。小张的干爹听到这,心里面直发冷,全身都起来了鸡皮疙瘩,他看见张老师也正在打哆嗦。张老师颤抖着声音说: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干爹还要赶长途汽车回山里去呢。小张的后妈斜着眼睛扫了张老师一眼,然后笑眯眯的对小张的干爹说:小张这孩子托您和干妈照顾了这么长的时间,费了您们不少的心血和精力,我和她爸把她养这么大也不容易,而且,我们家的姑娘论文化、论相貌不说是百里挑一,至少说的上是在中等以上,可不能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就被人家接走,干爹你说我说的对吧?虽说现在是新社会移风易俗、新事新办,但我看着彩礼钱多少还是要要一些,要的越多人家家里的人就会把她看得越重,否则我们家女儿会被男方家里的人看轻了,将来会受欺负的。小张干爹心想:这是什么歪理?不问将来的女婿人品如何,不关心女儿将来的生活是不是幸福,只把彩礼钱作为唯一条件,世界上还有这样做妈的吗?干爹说: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提这些是不是早了点?再说,你们不想去看看与城里妹谈恋爱的那个小朱吗?要不要亲眼看看他是不是能让你们如意?小张后妈一个劲摇头说:我们不着急,不着急。干爹干妈能看顺眼的,我和她爸不会有意见。小张干妈说她现在就出面还早了点,刚才还说八字都没一撇呢,现在找她的男朋友谈彩礼钱还为时过早。等到小张与他的关系发展的差不多了,我再找他谈谈钱才排得上用场。小张的干爹确实再也没法听得下去,他一跺脚,逃也似的离开了张老师家。
干爹刚才在房间里面把这一切都讲给了小张的干妈听。干妈一听城里妹的后母索要彩礼,问她出口要多少?干爹气呼呼的说不知道,看那样子是非把城里妹卖个好价钱不可。小张干妈说:对于女儿出嫁,娘家要点礼金钱是合情合理的,要不人家女方家里面把女儿养这么大不就白养了吗?但要多要少得看看男方家里面的经济条件,男方是不是出得起?往死里要把男方家里搞穷了,以后女儿嫁过去了的日子也难过,差不多就行了呗。干爹冲他家老太婆瞪眼:对的?对什么对?你是不是说我们也养了城里妹这么久,也应该向那小子讨彩礼钱?干妈说:你又叫什么?不怕城里妹听见?我是想如果以后城里妹嫁给我们家的儿子,她后妈会不会少算一点?小张干爹说:你别做这样的梦了!城里妹在城里长大,又是高中毕业,我们儿子初中还没读完就到田里面滚泥巴,城里妹能看得上小胖子吗?正好说到这,胖子把房间门敲的像打雷一般,干爹和干妈只得先出来吃饭。
胖子吃饭的样子从来都是把头都快要塞到了饭碗里,呼啦呼啦几下就完成了吃饭的任务,每次都是第一个先下桌。小张的干爹注重养生之道,每顿饭都是细嚼慢咽,最后一个吃完。城里妹今天故意放慢吃饭速度,想等到其他人都吃完饭下桌之后,她来好好劝干爹不要与她后妈一般见识,也可以顺便打听一下干爹今天去见张老师夫妇到底为了什么事。但今天的晚饭干爹和干妈都吃的飞快,胖子还没吃完,干爹干妈就放下碗筷又钻到他们房里去了,而且又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城里妹默默地注视这一切,从刚才干爹干妈躲躲闪闪的眼神,她已经觉察到了事情可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干爹的这一趟进城肯定不是为了去买药。
胖子等大家吃完之后又过来收拾残菜剩饭以及一桌的碟碗勺筷。小张姑娘虽然看不惯胖子的吃相,心里面还是蛮佩服干哥哥毫无怨言的勤劳,认为她的干哥哥是一个做厨师的料,只可惜家里开不起、按政策也不能开餐馆。就像干爹也不能开中医诊所,他给村里人看病几乎都是不收钱的,所以城里妹最佩服干爹,干爹为人热情大方,对家里所有人、包括城里妹都很开成坦荡,有什么说什么,可今天晚上干爹和干妈的举止太奇怪,城里妹判断干爹干妈肯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或者是不好当面讲给她听。
干妈一进房间就接着追问城里妹的父亲和后妈到底是反对还是支持城里妹谈男朋友?干爹说:那女人的态度我不想知道,张老师是明确表示反对的。干妈问:你刚才不是说张老师在那个女人面前吓得不敢表态吗?干爹说:是呀!我搞不清楚张老师怕她什么?张老师当着那个女人的面没说,可单独当着我的面说了不少。干妈问:什么?你们两个后来又在一起见了面、说过话?
干爹点点头。
原来,当小张的干爹气呼呼的走出张老师家之后没多远,张老师从后面赶了上来。张老师把小张干爹硬拉进县城里的一家饭馆吃饭,并对小张的干爹说了很多抱歉的话,希望小张干爹能够原谅小张后妈的无理言行。小张干爹说:城里妹不是她亲生的,那些死要钱的话她说得出口不奇怪。但是,我不敢确定你心里面是不是也和她想的一样?张老师说:我才不像她那样掉到钱眼里去了,我认为只要小伙子品德好、能力强,而且真心对我女儿好,这比多少彩礼钱都重要得多。张老师动了感情的说:我前妻临死的时候,我亲口答应她为女儿物色一个好对象,让她一辈子过上幸福的生活。我怎么会看中钱财而不顾女儿的将来呢?否则我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妈?张老师说到这,眼圈儿红了。小张干爹赶紧相劝:老弟,你别太难过了。就是因为想到了我们要对城里妹的幸福负责,我才特意来县里找你,看来,有些话也只好对你一个人讲了。小张干爹把小张如何与小朱认识以及如何发展成了男女朋友关系大致说了一遍。张老师问起小朱这人的人品以及表现如何?干爹又把小朱去县里做英雄事迹宣讲报告和村里人对小朱的看法告诉了张老师。张老师高兴起来,他说:这小伙子不光救了我家女儿的命,政治上看来也很有前途。村里面的人说他是个刺头,我认为不打紧,男孩子调皮一点不是什么坏事。张老师接下来问的是小朱的家庭状况,干爹回答说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从省城下放过来的,家里面成分不好,听说是工商资本家。张老师一听跳了起来:那怎么成?那他就是剥削阶级的子女,那不行!我家的成分是贫民,是被剥削阶级,绝不能和剥削阶级接亲。如果小张与他结了婚,以后她就是四类分子家属,我们家也就成了四类分子的亲戚,以后见人都要矮三分!而且将来还会影响到我儿子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