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好比混在泥泞肮脏角落的硬壳虫子,腐朽虚弱,自甘堕落,漫无目的,喘气等死。
现在年纪大了还好些,沉浸在制衣工作中算是有个寄托。早年,他以酒为水,以赌为食,不务正业,自私狡猾,脾气古怪,可以说是集世间负能量之大成,以至于杜康经常骂他比垃圾桶里的垃圾还要垃圾。
在杜康羽翼还未长成之前,无数次目睹上门逼债的打手凶神恶煞的架势,林叔拿不出钱,那些人就砸物打人。鼻青脸肿倒还好,有一次,少年杜康差点被打手扔进滚滚江水,不会游泳的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煎熬。苦难往事历历在目,他曾对天发誓,绝不会把拼命赚来的钱,给林叔拿去赌。这就是他立下的誓言,一个在他心底扎根发芽的执拗。他会赡养这个老人,但必须在他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因为他担心,一旦失去他的管制,林叔又会回到赌场,最后醉死街头。
往事浮现,杜康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剧痛,无奈地扬起嘴角。林叔是他的恩人,濒死之时,竟还防着对方,想想自己也是冷血心肠。说来说去,他对林叔是爱恨参半,一方面心存感激,一方面埋怨不散。命运将他们凑到一起,也因此给他造成永远无法修复的心灵伤疤。
怨天怨地,命运使然,他舔着干裂的嘴唇,不禁叹息。
林叔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要是知道他宁愿把钱托付一个陌生人也不留给自己,这老头子一怒之下,还能替他疗伤?还能将他藏在自己的铺子里?
林叔从墙角抱起一卷花布准备下楼,走到门口突然问了句:“你的衣服让我给烧了,染了血,不吉利,回头我再给你做几件新的。你妈留给你的胸针,我怎么没看着?平时不都带在身上吗?会不会弄丢了?”
“今天出来急,落家里了。”
杜康暗笑,果然这老头儿还惦记着那枚胸针。
十几年前杜康的父母遭了难,他侥幸活命,无依无靠,在街边流浪。林叔在裁缝铺子门口把饿得眼冒金星的他捡回家,从此便养着他。一个是中年穷光棍儿,一个是叛逆青春期,两人吵吵闹闹,叮叮咣咣,相依为命,把日子过了下来。一晃儿,他也眼近而立之年,心中自有是非曲直。老头儿心肠不坏,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他当年多次拼死护着那枚胸针,怕是早就被臭老头儿卖了几个来回儿。
林叔回到工作间,坐在缝纫机前,举起手边的酒瓶喝了一小口。
从杜康受伤跑回来,到他取出医药箱为这小子治伤,忙忙叨叨,晕头转向,血压蹭蹭往上涨。还好他年轻时做过赤脚医生,多少懂些。所幸刀口不深,否则神医也难回天。
之前两名追踪者对整条街上的店铺挨家挨户搜,他便将杜康藏在厨房的暗室内。那是以前他俩为了躲避债务,设计出的密室。就在水台旁边的柜子里,打开柜门,里面装有米面油,实则木板后面有个挖开的暗格,可容一二人藏身。
那两人心急,搜得不仔细,对他这个不起眼儿的老头没起疑心。
怕行踪暴露,他没敢去路口的诊所买药,手里有什么就将就着用。明日,他准备关店半日。一为销赃,二为去远点儿的药铺开药。
“这个臭小子!给我添多少麻烦!”他嘴里念叨着,又戴上眼镜继续工作。
白日的浮躁渐渐褪去,黑夜的寂冷缓缓升腾。
柳云堂轻手轻脚地走进柳家别墅,生怕惊扰了家中人。
女佣刘妈还没睡,正在卧室缝衣服。她耳朵灵,听见动静立马快步出来查看,瞧见二少爷鬼鬼祟祟地经过客厅,她险些没笑出声。
“你怎么又这么晚回来?太太生气啦,说你成天在外面胡闹,要断了你的生活费!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柳云堂知道刘妈疼他,笑嘻嘻地把刘妈送回房间,自己溜上楼,幽灵般晃进卧房,用最快速度洗个澡,换了衣服,从抽屉里拿了些钱塞进钱包,然后又偷偷溜下楼,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谁知经过书房,见门缝里有灯光,忍不住推门看看。
柳雨文正盯着桌面上的一张照片发愣,扭头瞧见弟弟进来,迅速用手旁的书将照片盖住。
“哥,还没睡?”柳云堂轻声问道。
“明天公司开会,准备些材料。”柳雨文起身走到弟弟面前,笑言:“自从你开了侦探社,我发觉你的属性都变了,你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为夜行动物了?白天见不着影儿,晚上呢,偶尔还能撞见。”
“好哥哥,你就不要再挖苦我了。我答应过父亲,过段时间就回公司上班。其实,看你为了迎春百货日夜操劳,我嘴上不说,心里面疼着呢!只要哥哥需要,一句话,弟弟随叫随到!”
“你呀,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最重要的,一定注意安全!”
柳雨文拍拍弟弟的肩膀,准备与他一同上楼休息,谁知柳云堂根本没有在家过夜的意思。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又要到哪儿去?”
面对哥哥刚中带柔的质问,柳云堂说是去侦探社睡:“别惦记我,你赶紧睡吧,嫂子一个人,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