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来的来生。
他忽然悲凉地笑了,眼角的皱纹道道深入发中,双眸逐渐呈灰败之色,神情忧伤。
迟素并不是真的想将水蛭挑进他嘴里,只不过想亲耳听见谢罪罢了。她的姑姑是那样温柔可亲的一个人,活活被逼成疯子,可想而知是受了多大的痛苦。
爹爹在她幼小时,曾带她见过姑姑,清醒时候还是符合爹爹说的那样,善良温柔,可一旦神志不清,立马像个鬼魂一样惊声尖叫,谁都怕她。
这个回忆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阴影,爹爹说是因为晋王,也就是当今陛下害成这样的。后来江家也被晋王用莫须有的罪名赶尽杀绝,仅仅是因为爹爹说,这一切都是仁厚的晋王造成的,所有人都知道以仁德着称的晋王竟然是如此冷酷无情之人,所以被灭了口。
她怀着强烈的恨意来到皇宫,在这宫里蛰伏十几年,为的就是报仇,让眼前这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尝尝尊严践踏在地的痛苦。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人已经没了,不是你说弥补就能弥补得了的,即使你成为皇帝也无法把控生死,我只问你,对江浅浅以及江家可有愧疚,可有悔意?”
他微微闭了闭眼,算是回应。
“陛下。”她轻轻呼唤着,然后从袖口处掏出一封诏书,摊开给他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有一个意思退位让贤。
赵荃祯也是见过风浪之人,在官场和皇宫摸爬滚打几十年,还没有那么快垮下来,稍定了定心神,便说“朕要如何做才能平息你的怒气,说说看,能满足自然会成全你。”
她笑出声,道“你当真以为给些甜头我就会妥协么,你要知道,为了今天,我可是等了十几年,我不惜勾搭你那没用的儿子,和别人私通,就是为了让你们放松警惕,现在,你跟我说,成全我,真是笑话!”她愤恨地推开脚边的糕点,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布满血丝,寒意连连。
“朕对不起你们江家,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就当赎罪。”他的话听起来似乎诚意十足。
迟素知道这白眼狼的脾性,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她抓过老头的手,语气森然,“好啊,陛下说弥补我,不如签下这个诏书,我代替姑姑以及江家列祖列宗原谅陛下。”说着就将毛笔塞到手中。
他故意以无力为借口,滑掉了。迟素丝毫不恼,再次将笔塞回去,这次语气温柔,可话语却是十分恶毒,“陛下要是再耍花样儿,可真就没命了。五皇子也是你亲儿子,你也不想他死吧?”
他大惊,骂道“大胆,朕要诛你九族!”
“那下旨吧,我看你还有没有命去诛,别忘了你自己也在九族之内。”她居高临下踩在他胸膛上,原本滑落下来的水蛭再次一伸一缩向臂膀爬去。
他恶心这种东西,肉嘟嘟,粘糊糊的脏东西竟然爬在身上,立即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她也不阻拦,冷漠地站到一边,看他狼狈失声大叫,连平常威严的姿态都荡然无存。想想这就是一代帝王,真是可笑至极。
叫了许久,皇帝已经累了,声音渐渐没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眼皮子越来越重,她蹲下身子,重重拍了几巴掌,将他打醒,做吃惊状,“陛下怎么这么快就累了,哎呀呀,忘了忘了,桌上的砚台被我下了药,没有解药,陛下恐怕一辈子都得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她的语速慢慢的,语气柔柔的,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严肃高亮起来。
他已无话可说,心脏早就不痛了,左半边身子早就麻木了,只剩下右手臂可以活动,不过被压在身下,无济于事。
“陛下,快签了吧。签了咱们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到时候把你扶正,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宫人就不会知道你还有如此狼狈的模样。至于诏书,长清王暂时不会急着登基,不管怎样都会等你驾崩后才做打算,两个皇子也会平安无事,你说说,这买卖多划算。”她循循善诱着,毛笔再次蘸好了墨,把他身子翻过来,放到他能活动的右手中。
赵荃祯手握毛笔,悔不当初,原本身边有支暗卫,因为刘言和金将军打架伤人一事,全部派去处理后事,将涉案人员杀得杀,封口的封口,万万没想到,在这个空隙,竟然会让她有机可乘。
“快签。”她开始强硬起来,逼着他把脸凑到诏书前。
他一笔一划,慢慢又痛苦地写下一撇一捺,其中暴怒,愤恨,后悔通通融入到其中。
不行,这个字不能签!
赵字还未写完,他改变了心意,回“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到时候长清王就算登基,也是谋逆,朝中大臣不是信服他,朕的皇子也不会放过他。不管怎样,这一切都不会如长清王所愿。”他语气冰寒,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
她冷冷道“真是替我们主子不值,竟然会有你这样父亲,让他白白受人诟病二十年,而你却不能为他做半分,心里眼里全是自己和两个皇子。长清王也是你儿子,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他可比你两个草包儿子聪慧多了。”
赵荃祯紧闭双眼,没有回答,没人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迟素的话并没有道理,长清王在位几年一直很听自己的话,乖巧又听话,政事勤勉,抱负远大,的确是帝王的好苗子。
可是,他最致命的地方,不是其他,而是有他这个父亲,这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抛妻弃子的恶人。
赵荃祯越想心中越痛,活了这么多年,为了皇位放弃太多,包括亲情,友情,爱情三样。到头来,真的坐到梦寐以求的皇位,没有太大的兴奋,只是有些麻木。
当一个人秉持信念一定要达到某种目标,不惜牺牲全部,即使后面真的做到,也未必开心。
一切都时过境迁,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