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事情几乎把整个家都赔完了，才不至于让王籍他爹下狱，王籍看了看哭了一夜的母亲，第二天就去找叔父求他带他去行商，希望能赚个几百两填一填家中的窟窿。

几天前还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如今却到了这荒漠边境，喝着苦的要人命的酒来试图入乡随俗。

他装作不在意的往窗口瞟了一眼又一眼。

窗边上的年轻女子已经在这儿坐了三天了，每天一碗长相思，配上一碟炙烤羊肉。

她整日里单手支着头看着窗外，像是在等一个根本不会来的人，随意又温柔。

王籍觉得那女子生的真是好看，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乌发红唇，有些许凌厉的美色，头上系着绯红色的发带，发带后面坠着一排蓝的绿的猫眼石，衬的她一派摇曳的异域风情。

有一次那女子曾下楼，王籍正要上楼，楼梯窄小，两人堪堪相遇，那女子抬眼看向王籍，抿嘴笑了一笑，侧身避开。

对王籍来说，那是一双太过美丽的眼睛，若秋水寒波，有流光而潋滟，他不好意思地马上低下头装鹌鹑，脸也红的厉害。

这客栈的掌柜是个四五十岁风韵犹存的婆娘，年纪轻时估计也是个美人，和来往的客商总是熟识的老相交，一见面便要打情骂俏一番。

掌柜看起来和她似乎相识了，每天都聊上那么几句，模模糊糊听着似是在问她的小姑姑好不好。

王籍和他同行的客商晚上有意无意聊起这个姑娘，叔父见状便打趣他“那姑娘配我家小子倒也不错，那么漂亮，你可亏不了”

王籍听了这话脸红心跳的手也不知道放哪了，只好使劲摇头。

一个同行的老客商笑道“能在这呆上三天的异乡女人，不是在等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是等着劫杀骗她芳心的负心汉，你就信我吧，你没看她手边提的剑，敢只身来白云边的女子，哪个不是狠角色”

王蕤有点怔怔，没有接话，虽然听了同行大哥的话，但脑海里那个女子一抬眼的情景却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她等的是如何一位郎君，是清秀俊逸，还是剑眉星目，他是如何摘取她的芳心，又是如何狠心伤她。

王蕤想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却又梦见了她，这次他却鼓足了千倍万倍的勇气走到她面前问，“姑娘你，为何天天在这里，你在，在等谁”。

她看着他，笑了，她笑起来左边有一个小漩涡，笑的如同星河洒在眼底，他没喝酒，但似乎也醉了。

他明明记得，她抚过身来靠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靠的极近，他的耳朵越来越热，他努力想听，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第二日王蕤就要上路了，叔父拍了拍他头“都要走了，还不肯和那丫头说上一句话？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王籍回头久久看了一眼，似乎要把窗边那人牢牢记在心里，然后转回头，明明是想笑的，却落下泪来了，轻轻说了一句“不说了，我不好耽误她”。

他想，也许多年后的王籍再也不用为生计担忧，也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有了几个孩子，他会买下沿街的几家铺子，安安稳稳地终老一生。

但在多年后的某个傍晚，天边晚霞很好时，他还是会突然记起，他曾在一个西北小镇喜欢过一个，连话都没说上一句的女子。

那女子的眼睛，恍若秋水星辰。

王籍他们刚翻身上马，却迎来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仆役随行。

为首的是个素色华服的少年，貌若嫡仙，凤骨龙姿，束着金嵌玉的头冠，骑在一匹白马上，像是从画中走出来，是根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物。

他与那个少年堪堪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霎那，如惊雷响彻，他突然弄清了，在那个迤逦的梦中，她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的是“我在等我的劫难”。

陈絮舟吹了声口哨走出房门。

她轻车熟路地转身推开了左边的三四间厢房，旁若无人地招呼柏无相来看一眼。

“诺，这几个人可比我等你等的时间还长，你说你，长的那么好看，却偏偏招惹这些大老爷们做什么”

她随意的指了指厢房中横卧的几个壮汗。

那几个壮年男子旁边还有散落的兵器，看起来好像是斧啊刀啊，似乎都是些不好惹的家伙。

这一群人陈絮舟从三天前就注意到了，虽是假作商贾打扮，但却一点都不着急行程早晚的样子，朝老板娘打听过，似乎他们也没带什么什么随行商物。

不带商物不急行程的商贾，大老远的跑来白云边，除非真是闲得慌。

直到柏无相一行人来的那一天，他们明显按捺不住的样子才让陈絮舟确定了，原来他们想要的商物，是小柏公子啊。

陈絮舟暗暗称赞了自己一声真是聪明。

“他们啊，今天晚上的茶水里，我给下了一梦黄粱，估计身上都有命案的家伙，算是便宜他们了”

她转身看向他，一脸我怎么那么棒求夸奖的小狗表情。

他看她这副样子，不禁哑然失笑，“他们什么时候醒”

陈絮舟双手抱胸，满脸得瑟。

“这一梦黄粱啊，到后半夜药性发作，可让人做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快活的很，当然是能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了”

“去翻翻他们身上有什么线索”柏无相启唇。

陈絮舟转头看看除了她以外，似乎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使唤，想想也是，神仙公子怎么会干这小活计。

她便开始蹲下翻扯他们的衣服。

“奥，这应该不是当地人，这种锦缎白云边可没有，天水都没有”

说罢她满不在意的踹翻几个箱子，又是一阵东翻西找。

里头不外乎是一些衣物壶罐，还有几张零零碎碎的银票，并没有多少东西，看来的确像是事成之后跑到关外的人，轻衣简行，一把火烧掉踪迹，再简单不过了。

她突然发现了什么，叫出声来。

“哦嚯，公子你看，这是田铺契书，三百两啊，这可是多少铺子啊”

三百两啊，她身上能凑到五十两就算谢天谢地了，这么大的手笔，估计要让他们干的也是非同一般的大事。

“押保人戚逸逡，立卖人戚逸群，咦，看起来像是兄弟啊”

她仔细看着，喃喃念出声。

“本就是兄弟”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嗯？”她抬起头来。

“是她的表兄弟”他淡淡启口，对上她疑惑的神情又说道“我父亲的贵妾”

好一出豪门恩怨，父亲小妾意欲戕害长房嫡子，意欲何为，居心何在，这时候竟然没有半斤瓜子，陈絮舟暗暗嗟叹了一下。

她看向他纹丝不动的神情，有些讶异“你一点不生气？”

他看向她，甚至抿嘴笑了一下，只不过这笑里有些伤痛的意味”她也是为她儿子打算，没什么好怪的”

“我有个弟弟”他说“小我四岁，我父亲非常宠爱他，当年，我母亲由妒生恨，想要毒杀他，不巧，被我父亲发现了，我母亲害怕从此会失去他的爱怜，便提出把我交给祖父，来平息我父亲的怒火，我才会被我父亲送到祖父家来以儆效尤”

“如今之事，也是当日之果罢了”

他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块阴翳，这时候的小柏公子，显得格外脆弱易碎。

陈絮舟有点想抱抱他。

“我不会说的，我一句话都不会对外说的”她嘟囔着，低头踢着空气里不存在的石头。

“你说了有什么用，没人会信的”他像是在笑她小孩子幼稚心性一般微笑“在众人面前，我父母是再般配不过的恩爱夫妻，我是为了我祖母祈福而自愿回的汝南，夫妻举案齐眉，子弟孝顺恭敬”

他明明笑的那么好看，她却觉得现在的小柏公子，其实很难受。

还是一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错，就这么被母亲当作哄父亲开心的棋子，送到远离父母的远方，山高水远，不得见故乡。

“你看也看了”她故作轻松地说“回去睡几个时辰吧，明早我叫你”

她刚欲推开门，却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身走了回来，走到柏无相面前，郑重地看着他。

他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配合她站在原地。

下一秒，她重重地抱住了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高兴快活都分给这个人一半，毫不吝惜。

他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似乎是兰花和竹叶的熏香。

他猝不及防被人重重抱了，有些愣住，然后听到她小声说“你不要难过”

过了良久，柏无相一双桃花眼弯了弯，驯顺地点了点头“好”

陈絮舟松开他，退后了两步，烛火下她的双眸璀璨异常，如同荒原之火，燎遍了星河。

“柏无相”她抬头望向他“你放心吧，我在西边出生长大的，这条路我熟的很，我会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