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宿使者见杜愈的船毫无停顿之意,众船越包越紧,暗叹一声,垂手抄起一只青铜硬弩,箭上矢道,弓弦后引,一扣悬刀,利箭疾射而出,瞄准叶桻胸口,来势狠准无比。
叶桻知道这箭是杀一儆百的单挑,两臂一振,把杜愈和丁如海向后推开,自己迎上一步,右手一卷,掌如铁钳,那厉声而至的利箭被他硬生生捏住,箭身磨得手心发烫。
他接稳了这迅疾骇人的一箭,并无作罢之意,左臂一伸,向桨手借来一张普通的曲柳木弓和一根绷钩鱼线,“现将此箭还给你!”
杜愈心中好奇,硬弩力大射程远,弩-箭是仅长八寸的铁矢,尖头无镞,尾端没有羽毛,只有短小斜薄的铁翼,根本无法与木弓配用,谁知叶桻自有办法,三下两下将鱼线缠牢在曲柳木弓前端,搭箭拉开,竟以紧绷的鱼线为弦,“嚓”的一声将铁矢射回。
角宿使者只觉疾风贯耳,脖子一缩,那铁矢擦着头皮掠过,钉在身后桅杆上,深入半寸,象用锤子砸进去的一般。
丁如海呵呵而笑。杜愈见叶桻从容不迫的抢回头彩,手中火摺一亮,一道红色焰信窜闪半空。
众舟得到进攻信号,箭飞如雨,朝大船密射而至。
四宿各守一方,操弩应战,他们虽然只有四人,可青龙寨的硬弩可以数矢连发,以一当十,威力强劲。
震泽舵受到阻击,围势稍缓,有人受伤落水,但大部分船仍在机灵顽强的徐徐逼近。
柳宿使女见状,轻步来到舯楼门口。
“赤羽绿眉”上的三间船楼各以鸟纹花色命名,艏楼叫“锈额”,主桅和后三根辅桅之间的舯楼叫“绛冕”,艉楼叫“岩斑”。
井宿使女正在舯楼门口侍立,见了柳宿使女,轻声示意:“别进去,正描妆。”
倘若朱雀君受扰分心,画偏了眉毛,使女们可不好受。
一枝箭“啵”的一声钉在舯楼侧柱上,柳宿使女皱眉,“青龙寨这几个家伙虽然可以支撑一阵,但船上被扎出这么多箭眼儿,她看了定然着恼。”
门内传出柔若无骨的一声呵欠,两人立即噤口,只听里面悠悠问道:“江粼月呢?”
又一枝箭钉在柱上,柳宿使女眉心一攒,“刚才没找到他,底舱不见,甲板上也没有,或许……”
朱雀君一笑,“或许又在锈额沐浴泡汤?哼,惬意得很,还当他是青龙寨首呢。”
柳宿使女绷脸发狠:“属下这就把他从浴桶里揪出来!”
朱雀君笑叹,“算了吧,一群废物,本来也没指望他们派什么用场,黄鹪儿都喂饱了么?”
“二更就喂了。”
门内寂静片刻,朱雀君忽然轻轻咝了一声,“星儿,你扯了我的头发。”
柳宿、井宿二女对视,谁也没敢再出声。
震泽舵的小舟一边躲闪,一边继续放箭,越聚越近,再划四五丈就可飞锚挂船,忽听大船上传出滴泉般的笛声。
滴泉汇成细流,细流汇成小溪,小溪汇成河水,悠扬飘传,萦绕湖面。
小舟上的人正在全神激战,可这柔美缱绻的笛声来得纯真,不合时宜,就象误闯战场的精灵仙子,让最慷慨铁血的战士都失了抗拒之力。
曲中飘着太湖最美的春日傍晚,远山如画,夕阳染金,归来的白帆下,鱼儿在舱中欢蹦,心爱的姑娘在船头煮洗,累了抬肘一笑,比岸上的梨花还要醉人……
弓弦松,刀桨停,有些小船上的鸬鹚拍翅飞离,主人也不在意。
叶桻盯着舯楼悄然开启的窗户,“老海,你听出什么不对没有?”
丁如海道:“这人没有了不起的迷魂内功,曲子也是稀松平常的太湖春夕,但吹得实在是天籁一绝!笛子音域宏远,似乎……”
叶桻接口道:“似乎还有另外一重音,分辨不出,但耳膜微微发刺,带着轻细的鼓噪之感。”
丁如海点头,“不错,我以前碰到过一个异人,此人能听亚耳之音,说常人无知无觉,但猫狗鸟雀却对亚耳之音异常敏感,能追循数里外的声响。”
正说着,耳中鼓噪越来越明显,耳垂微颤。
湖上仍然寂静,空中却骚动不安,隐隐约约有扑簌簌的声音,远近不定。
一些水鸟飞过头顶,杜愈忽然一惊,抬手指远,“快看!”
只见周围未散的水雾中现出密集的白点,四面八方,闪烁不停,细看都是水鸟,起先是几十只,上百只,然后是成千上万只水鸟结群而来,高高低低,万翅挥振,叫声如潮,映在湖上倒影如云,显得又多了一倍。
叶桻大为惊讶:“笛声竟可唤动方圆数里的野生水鸟!”
这些水鸟初春北归,各群水鸟的迁徙路径不同,太湖是它们汇聚落脚的中转站,因而数量庞大惊人。
群鸟如白浪般汹涌而至,铺天罩水,浩浩荡荡的从众人头顶掠过,压得大家弯腰伏身。
就这一会儿功夫,各种鹳、鹤、鹬、鹭、鸥、雁、鸭、鹱飞到“赤羽绿眉”周围,密密麻麻的集了几圈,新飞来的又持续加入,圈子越扩越大,越来越厚,形成一堵不折不扣的水鸟城墙,旋动闪烁,叫声起伏,缠雾浮水,壮观无比,很多人在太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等奇景,刀桨脱手都茫然不知。
杜愈瞠目结舌,云团般的鸟群中红光一绽,一个婀娜身影飘然而出,翩翩落在最高的主桅顶端,红裙飘舞,周围飞鸟疾旋,瞧不清她的样貌,只能看出她戴着半张红色的面具,横执一支火红的笛子,这倾倒世间、引得万鸟飞聚的神奇笛音正是来自红笛。
叶桻冷笑,“正主儿才出来,看看朱雀君还有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