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身出来,忽听左近有悉悉嗦嗦的声音,扭头一看,角落里拱出一只浑身圆白,脑门有灰斑的塌耳兔子。
丁如海眼睛一亮,“圆宝,好乖乖,小顽婆把你也带出来了?她在哪里?”
几个使女见圆宝可爱,放在这里玩耍,圆宝饿得发慌,咬破笼子钻了出来。兔子鼻子甚灵,闻不着青菜瓜草,就拼命寻找喂食人的味道,一拱一拱到了门口。
丁如海悄悄将门推开,侧头一瞧,看到燕姗姗带着三个使女跃上艏楼,去看船头之战。
圆宝钻出门,拱向舯楼“绛冕”。
舯楼有前后两个门,圆宝拱到后门边上,搭爪耸鼻,丁如海猫着腰跟过去,绕过辅桅,推开舯楼后门,钻身入内。
这里是燕姗姗的居所,地上铺着孔雀翎织毯,帷幔纱罗皆是朱红之色,镜台桌凳、衣箱橱柜、棱花雕床、灯架脚踏,无不是上好的檀木做成,黑漆上描了暗金花纹,满眼精致。
圆宝直拱床底,丁如海趴下一看,床底空空,不禁纳闷这呆兔子是否饿昏了头,再一打量,床板厚且中空,揭开侧面的雕花挡板,看到一个凹洞,伸手一抠,竟是一只拉门,可以横向推开。
燕姗姗喜欢在这个床下空层放置熏香,冬日还可添盆热炭,此刻有个人平躺其中,不是那小顽婆又是谁。
莛荟被丁如海拽出来,衣发散乱,手脚绑缚,丁如海将她口中堵嘴之物取出,见她脸颊、嘴唇又红又肿,显然吃了不少苦。
莛荟一见他,眼泪滚滚而落。
丁如海撩袖揩揩她的小脸,低语安慰:“小顽婆,没事啦。”解开她缚手的绳子,圆宝已将她缚脚的绳子咬开。
星宿使女骗莛荟说,圆宝被煮了吃了,莛荟的眼泪淌了一宿,这会儿抱起圆宝来,哪还舍得放下。
她被捆得太久,手脚麻痹无力,丁如海连人带兔子一并抱起,溜回艉楼,让莛荟和翼宿使女互换了衣裳,然后把点了穴的翼宿使女堵嘴捆好,抱回绛冕,塞进床板空层。
刚安置好,燕姗姗已经回到门口,丁如海来不及躲藏,身子一顺,从半开的窗子滑了出去,翻身伏在舯楼楼顶。
燕姗姗一番忙累,困乏不已,进门把三把剑扔在角落,宽衣上床,敲敲床板,“死丫头,为你搞了一湖人马来,折腾了这么久。”打个呵欠,翻身睡去。
丁如海伏在楼顶,生怕动作大了让燕姗姗发觉,他屏息凝身,小心翼翼伸起脑袋前后探看,船头那边的打斗已经停止,三个使女正将叶桻和林雪崚抬下甲板。
丁如海眉心一攒,林丫头几时来的?才将莛荟弄出来,这二人又着了妖女的道儿,赤羽绿眉上真是苦恼无尽。
湖上起了风,船身略有起伏,燕姗姗睡得惬意,舒酣的翻了个身。
一群水鸟鸣叫着从赤羽绿眉旁边飞过,丁如海趁着这阵求之不得的喧嚣,提起身来点足一跃,窜上辅桅,又纵两下,回到艉楼楼顶。
刚刚稳住身子,就见三个使女冒出甲板,不知把叶桻和林雪崚放去了哪里。
三女在船尾生火做饭,青龙四宿则老老实实的拎着漆桶和刷子,修补箭眼。
丁如海平躺在艉楼楼顶,耐心谨慎,一动不动。
井宿使女端着做好的饭菜从四宿跟前经过,四宿望着那蚌肉豆腐、白虾银鱼、螺鳝馄饨,眼巴巴蠕动口舌,目送她端着托盘进了舯楼。
燕姗姗披衫起来用膳,井宿使女问道:“姓易的丫头昨晚死活不肯吃,现在……”
燕姗姗摆摆手,“我这会儿高兴,不想看见她那张脸。”转头瞥了一眼床板,“死丫头,你想饿就饿,别咽气就好。”
丁如海闻着菜香,按着空空的肚子,生怕咕噜咕噜作响,完了事一定要去湖边的珍味舫饱餐一顿。
星宿使女和柳宿使女端着自用的饭菜进了艉楼,丁如海竖耳倾听,一旦莛荟有什么麻烦,那可顾不得其他了。
莛荟躺在翼宿使女床上,全身蒙在被子里,只有一束长发铺在枕上。
星宿使女轻轻坐下,“翼姐姐,吃点东西吧。”
莛荟摇头,星宿使女又劝,莛荟仍是不肯,嘤嘤抽泣。
柳宿使女叹气,“算了。”
两人不再劝慰,自去一旁吃饭。
丁如海暗抒口气,小顽婆不贪玩的时候还算机灵。
正在这时,船上一阵骚动,角木副使奔上甲板,对角宿使者道:“老大,船底已经修好,四个撞坏的水密舱也都排干净,修补严实了。”
角宿使者点头,“你仍作火长,前后统筹,派两个人进舵楼轮流值守,让班碇手先撤了水下的支架,再起尾锚,甲板上派六个人看帆,这会儿升两面主帆一面尾帆就够,其余的全在舱里撑橹,底下的礁岩是个马蹄槽儿,马虎不得!”
角木副使依言安排,青龙寨上下齐心,解锚升帆,一直倾斜的船身一晃正平,两侧长橹齐撑,小心翼翼撑出马蹄礁岩,赤羽绿眉总算脱困启航,众人一片欢呼。
帆推上力之后,水手们到甲板上来伸腿透气。燕姗姗沿着船舷溜了两圈,见帆正船稳,满意的哼了一声,吩咐角宿使者:“从底舱取两坛子箬下春,大伙喝完了给我安安稳稳的,别再出什么岔子。”角宿使者咧嘴答应。
丁如海躺在艉楼楼顶,鼻子一动,闻到了美酒的味道。
这会儿甲板上人多,只能捱到黄昏天暗再作计较,干等也就罢了,菜香亦可以忍受,偏偏拿酒来勾。
他知道湖州乌程县内的乌巾、程林两姓最善酿酒,箬下春是程林氏的杰作,青龙寨人咂嘴品饮,赞不绝口。
丁如海唇干舌燥,百爪挠心,焦等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