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者佩服他上了年纪还有这等潇洒身法,纷纷击掌喝彩。
江粼月绿渊剑一震,先拧后散,青光奔腾,剑气所到之处如飞波溅水,离得近的人面上激痛,不约而同仰身后避。
桀傲不驯的“顽龙斗浪”,将刘蓟灵动奔放的“终年帖”冲得支离破碎。
雷钧见状,踏上一步,湛罄刀出鞘,蓝光一圈,护退刘蓟。
柯文熙单手横枪,立于门口。
这两人一前一后把江粼月夹在当中,就算江粼月再厉害,也是凶多吉少。
满堂屏息,邝南霄挥手,令二使收了刀枪,“江粼月,你不肯安心等待,这么焦躁急切,不是对她勉强相逼吗?”
江粼月摇摇头,“我不会勉强她,只是有东西要亲手交给她,邝宫主,这点方便都不肯给?”
邝南霄凝视片刻,转向丁如海,“丁阁主,劳烦你,再去唤她一声。”
丁如海想起叶桻和林雪崚携手对视的样子,叹了口气,“江粼月,林姑娘心思都在叶桻身上,你还是绝了念头的好,你有什么东西,我帮你转交。”
他粗朴诚厚,话出肺腑,江粼月抬目回视,“若我不肯呢?”
丁如海早有准备,此事因雪崚而起,应由衢园承担,当即神色一正,“那我愿以万踪拳领教你的神鹰掌。”
江粼月将绿渊剑插回鞘中,双手腾空,“丁阁主,久闻你师出百家,博采众长,你既然直接了当,我也不客气,咱们就一较拳脚!”
玉音轩中,叶桻深望雪崚一眼,“崚丫头,只是偶尔流血,不用大惊小怪。”
林雪崚愁眉不展,“即使一时半刻没事,日积月累下去,不知有什么难料的后果。”
叶桻一笑,“老爷子每日盯得这么紧,有什么不对,他能看不出?别乱担心了,外面还在等你,快去。”
林雪崚顾虑着离开,穿廊过庭,一路想着古怪的箭伤,快到玉泽堂才听到呼斗之声。
脑中咯噔一震,不要命的恶匪,竟然找上门来了!
这里好手众多,对江粼月要么憎恨入骨,要么鄙厌不屑,她没去金水渡口,他应该明白她的决定,可他仍是不管不顾,犯险来闯,林雪崚又气又痛,这疯子为何总是自讨苦吃!
向前疾奔,跑了几步却又慢下来。
燕姗姗随便花三百两银子让岭南十三门灭口,是以为他封椎之后武功尽失,然而过江龟一战,江粼月张扬夺目,现在风口浪尖,又来太白宫牵扯不清,他在这里是人神共愤的众矢之的,在外是神鹰教心腹大患,她把他从赤羽绿眉上拉下来,是想让他离教求生,结果却令他身陷绝境,进无路,退无门。
眼下秦岭群豪就要为衢园一触而发,江粼月虽然弃教而走,却绝不会做对神鹰教不利的事,若青龙寨大难临头,他更不会袖手旁观。
于公于私,两人都不能再缠连一处,所以不仅要一刀两断,还要断得干干净净,斩钉截铁,断得四海轰动,天下皆知,唯有那样,江粼月兴许还能死棋走活,险境存生。
可一想他痴诚的眼神,想起那或笑或闹的一幕一幕,万箭穿心。
她从偏门进入玉泽堂,悄无声息的踱到白玉屏风之后,头重脚轻,几乎站立不稳,听着堂上的激斗,怎么也没有勇气面对。
江粼月并没向石危洪学到全套神鹰掌,但他善于领悟要旨,每掌都威力十足,此刻单用一招进退游移的“大渡涉式”,已经接了丁如海穿插不定的韦陀拳、天罗拳、白眉拳、行意拳、灵山拳和太极快拳。
丁如海学拳常常自行变化,扬长避短,不是原路正宗,却比原路正宗更加精当有效,就算风格迥异甚至互相抵克的拳法,也能被他衔接流畅,所以江湖上给了他“万踪拳”的美称。
两人时而快打如疾雨,时而慢推如碾磨,江粼月用“大渡涉式”盘缠良久,突然变招,扑身一记“鸷腾掌”,凌风如刀。
丁如海矮身旋腿,使“罗汉地功”抢回稳势,正待回击,江粼月突然凌空一跃,双足连环如弹弓,踢力刚猛,正是凶狠难缠的“大提涉式”。
丁如海双目一瞪,知道来招险狠,使出“沾衣十八跌”的绝技,腾挪灵旋,将六道劲踢一一卸开,化解了最后一踢之后,人已退到白玉屏风跟前。
众人见他避得疾巧,高声喝彩。
丁如海身上酣热,却也夹了少许冷汗,一抖络腮胡子,痛快道:“好身法!”
“大提涉式”极耗劲力,两人拼完这个回合,都在攒势,好抢下一招的先机。
丁如海稍快一步,双手一提,左肘前顶,右拳圈劈,是看似低敛、实则迅疾如雷的“拜灯拳”。
江粼月突然双肩一松,竟似卸了护体之气,全无还招的迹象!
丁如海大吃一惊,收住攻势,这一拳生生停在江粼月胸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他顺着江粼月的目光回头一瞧,原来林雪崚已经绕出屏风,站在堂侧。
江粼月特意穿着她做的浅蓝长衫,圆月西湖的补丁图案清晰可见,左袖被抹濂枪新划了一条口子,血迹斑斑。
林雪崚眼眶一酸,低下头去,“江粼月,抱歉的很,我没去金水渡口找你。”
江粼月虽然没被丁如海击中,可拳风震肺,胸中腥气翻涌。
他一个人在渡口,凄风苦雨的等候,希望、绝望交替煎熬,不是没有怨艾,然而见到她的一瞬,所有怨气全抛去了九霄云外。
挺起胸膛深深呼吸,灿然一笑,“那有什么要紧,我这不是找你来了,在哪儿见面不都一样。”
林雪崚顿了一顿,抬起头,声音一颤,“我也不能陪你去岳州了。”
西子湖畔的夜莺是否还在唱歌?草虫是否还在奏鸣?它们见多了春花暖月,听不听得到心碎的声音?
她收回约定,江粼月并不意外,可他现在才懂,心碎和是否意外,并不相关,碎片并没有因此减弱锋利,五脏六腑被扎得破漏无救,痛得骨僵身麻。
可他仍是一笑,直直回视,“那也不要紧,崚丫头,我不是说过么,你愿为他做的事,我都愿为你做,你若闷了,还有一条烂泥鳅可以逗趣儿,总比偷偷对着鸭子说话要好。”
他若愤怒失望,她会好过百倍,可他不在乎,明知她会选择无花无果的孤守,仍愿做她的陪葬。
林雪崚心中绞痛,这恶匪,痴傻起来深不见底,世上有一颗殉葬之心已经太多,怎能让他也走这条不见天日的路,浪费一生时光?
一横心,摸出幽澜镜衣,努力狠声,“江粼月,你还不明白,你我之间已如此衣,一生一世,再也不可能了!”
双手一震,内力送出,幽澜镜衣碎成千片万片,如漫天黑蝶,舞了一厅,变作黑雪飘下,落在玉泽堂雪白光洁的地上。
江粼月木然立在黑雪中,这轻轻渺渺的碎片仍带着她的幽香,与幽澜镜衣有关的种种旖旎,全都碎得不知所终,一丝一缕也抓不住了。
直到黑雪落尽,他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表情,只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样东西,上前一步,放在她身前三尺的地上。
“既然如此,这东西我再也不配留着。无论如何,从太湖到西湖是我此生的极乐时光,永世不忘。”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向外走去。
邝南霄警示左右,谁也没敢出来阻拦。
无数眼睛盯着江粼月的背影,直到那一抹浅蓝没进初夏飞雪,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