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虽然甜美谦滑,心里何曾把这里的任何一人放在眼中?信封上沾着似有若无的绮糜香气,轻佻无比,这种不动声色的挑引她最拿手,就算新婚燕尔的太白宫主,她也能信手拈来的当面逗谑,看他尴不尴尬,接还是不接?
柯文熙不想邝南霄污了身份,正要伸手,邝南霄却已拈指一弹。
旁人还没看清,那信的信封已经“噗”的一声轻响,在燕姗姗脸上化为粉尘,信封内薄薄的信纸象破茧而出的蝴蝶,飘飘落入邝南霄手中。
信封信纸紧紧相贴,封碎而信无恙,丁如海双眉扬起,他没见过邝南霄显山露水,这无形的弹指功夫,真是神妙。
信封破碎之际暴出绵冷的暗力,宛如一记不见声色的耳光,让燕姗姗面上狠狠吃痛,却叫不得苦。
她的技俩在他面前如苍蝇一般低劣,她暗自咬牙,却也在恼恨当中生出敬畏。
谢荆的信写得朴素直白,与燕姗姗明里暗里的花哨手段完全不同。
邝南霄不禁好奇,神鹰教内人心迥异,新教首有礼有节,似乎坦诚可交,之前打算只身找上门去,昨夜消了这个念头,对手却又找上门来。
冥冥之中,这场鸿门宴仿佛早就写在他的命书里。若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消免血祸,何尝不是幸事。
他抬头与叶桻眼神相触,两人心有默契。
邝南霄放下信,“燕寨首,那就让你家新教首在问星台多添两个席位。内子昨夜受惊,难以成行。”
燕姗姗唉叹:“真可惜,宴会那日,新妇正该回门,若不见见爹娘亲人,以后再想相会,恐怕十分不易了!既然如此,姗姗便回教中复命,本教白虎寨首今晚会在金水渡口南岸相候,迎接邝宫主、叶公子入山。”
欠身告辞,众人冷冰冰的目送。
她走到门口,忽被叶桻叫住,“燕姗姗,你和你的鹰祸害无穷,再伤人的话,下场定会比你的笛子还惨!”
便是熟悉叶桻的人,也没见过他如此凌厉的口吻。
燕姗姗侧眸回瞥,两人目光交接,若眼神是刀是剑,早在空中厮杀,他最清楚她的痛处,一语剜到心窝。
她的颈伤撒了盐似的,又痛起来,“叶桻,我会在问星台恭候你的大驾!”
抬脚出门,摸出铁哨一吹,一只巨鹰顷刻飞至,落在玉泽堂前的台阶上。
这只鹰比昨天的那只身量小,是双鹰中的郁垒。
她抚着郁垒的脊背,一人一鹰并排同行,一个身姿婀娜,一个漆黑矫健,十分奇特。
走出一段,燕姗姗向郁垒背上一跃,巨鹰载着她展翅而去。
妖女虽然让人切齿,可拔仙绝顶的人都忍不住向高空多看了两眼,能这样自由翱翔,到底令人羡慕。
黄昏时分,太白三坛和众好汉云集金水北岸,渡口泊着五湖帮和七江会数百条大小船只。
邝南霄和叶桻登上五湖帮彭蠡舵主邱谷晟的苍隼舟,即将前往南岸,与等待引路的白虎君相会。
众首领围聚告别,邝南霄仰望暮穹,空中铺着火烧云,映得一江之水尽成胭脂。
他见众人面露担忧,指天笑道:“天地相感,阴阳相薄,谓之气,久积成云。今日气胜火光,云如赤锦,为锐将胜相。”
顿了一顿,环视众人,“诸位安心静待,若七日之后,还没有我和叶兄的消息,大家便按原先所议,出金水,渡汉水,分路进峡!”
众首领齐声而应。
邱谷晟令棹手解缆,忽听远处有人高喊一声:“霄哥哥!”
大伙回头望去,丁如海心头嗡的一震,小顽婆又有什么妖蛾子,要在这当口冒出来?
岸上两骑飞奔而至,莛荟在前,柯文熙在后。
邝南霄令柯文熙留守太白宫,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送莛荟来渡口。
柯文熙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叶桻一见,便明白了七八。
莛荟跳下马,冲上跳板,奔至邝南霄身前,“霄哥哥,你带我去见爹娘哥哥!”
她早晨起床稍晚,进玉泽堂后门时,刚巧听到燕姗姗那句“宴会那日,新妇正该回门,若不见见爹娘亲人,以后再想相会,恐怕十分不易了!”
她将这句话反复思量,越想越害怕,觉得语中暗示无尽,终于按捺不住,缠着柯文熙反复央求,追至渡口。
邝南霄皱眉,“小荟,大伙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你从赤羽绿眉上救出来,昨日又险些遭难,林姑娘因为你现在还下落不明,我怎能带你自入虎口?”
莛荟眼圈通红,“霄哥哥,我心中不祥,总觉得这回若不去,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了!我想爹娘哥哥,日也想,夜也想,只要能看他们一眼,死了也甘心!”
邝南霄摇头,示意柯文熙将她接回去。
莛荟身子一矮,抱住邝南霄的膝盖,泪如雨下,“霄哥哥,我从园里偷跑出来,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和娘说,我自己不懂事,害她担惊受累,现在我悔得肠子都裂了,却连求她责备的机会都没有!……我爹爹在外奔波,在家忙碌,相处的时候不多,我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过他,他嫌我贪玩好动,不学无术,我花力气看了好多书,他还没考较过我呢!……这是我哥哥给我的珠花,他每次出门都想着我,我总盼着哪天自己出门,也带好吃好玩的东西给他,前些天我在太白山捡到一块冰晶石,他最爱矿晶奇石,我就用它给哥哥刻了护身符……霄哥哥,我想见他们,求你成全!”
邝南霄将她圈起,一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姑娘哭得满脸紫涨,言语不清,若不为之所动,真是铁石心肠了。
平心而论,这回能否将她父母哥哥平安带回,他并没有把握,倘若莛荟真的再没机会与家人相见,自己如何心安?
他左右为难,终于叹了口气,低声哄道:“小猴子不哭不闹,我就带她去见爹娘哥哥。”
莛荟立刻止声,用袖子揩去鼻涕眼泪,认认真真的跟在他身侧。
叶桻见莛荟得逞,原来小祖宗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仅柯左使,连太白宫主也招架不住啊!以前自己常遭的罪现在有了新的寄主,不由向邝南霄投去无限同情的一瞥。
天水皆红,苍隼舟解缆起航,驶向对岸。
丁如海举目远眺,帆下邝南霄沉稳雍容,一举一动都令人心折,莛荟换了发式,改成少妇装束,站在邝南霄身侧,显得无畏无惧,那种安心坦然和掩藏不住的兴奋,是只有和心爱的人相处时,才会焕发的光彩。
不错,莛荟再也不是缠着他找兔子的幼稚少女,从此之后,她只为她自己渴盼的阳光而盛开。
丁如海深吸口气,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见她那样幸福,自己也豁然开朗,只愿她能守住这片阳光,永不枯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