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珂摸起一块碎片戳向自己的喉咙,老雕翻腕一拧,将她的两肘也扭断,冷笑道:‘你四肢皆废,还能再去服侍她吗?真为你主人好,就说实话,省得她同你下场一样!’琅珂连吐几口血,眼睛半翻,昏迷不醒。老雕没了耐性,将她踢到一边,举步离开,顺路又给我一脚,我骨碌碌的滚到柱子下面。”
“等他走远,琅珂睁开双眼,费劲全力,向离得最近的一道台阶挣爬过去,我浑身僵麻,不能出声,只用眼光拼命恳求,让她别寻短见。”
“谁知琅珂毫不犹豫,蹭爬到台阶旁边,拧着脖子,将脑袋狠狠一撞,冲力太弱,于是她咬住自己的舌头,继续向阶上狠撞,左一下,右一下,鲜血顺着台阶流过碎陶,一直蜿蜒到柱子下面。”
“等老雕回来的时候,琅珂满脸是血,已经死了,断了的舌头落在血泊里,剩下的半截堵了喉管,不知是颅裂而死,还是窒息而亡,这小丫头四肢俱废,依然能结束自己的性命,连老雕也觉得诧异,对着她的尸身道:‘好个义婢,你的主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你那么想去陪她,我就遂你的愿。’拎起琅珂直奔鹰喙峰。”
“月光照进堡中,峰顶正响着世上最凄清的曲子,琴声戛然而止,然后我就清清楚楚的听到夫人的痛哭。夫人自小随家人背井离乡,又在塞外历练,这些年来,什么悲苦寂寞都不形于色,连小瑞去世也不曾落泪,我听见夫人哭,知道她与老雕的缘分终于要尽了。”
“哭声夹着老雕的雷霆发作,峰顶的这场暴风骤雨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忽听一声怒吼,伴着什么东西咔嚓嚓折断的声音,然后一切回归死寂,寂静之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云儿!’”
“这呼喊比刚才的暴风骤雨还可怕,我脑子一空,神魂出窍,难道夫人的脖子也被折断了,但咔嚓嚓的声音那么响,不是人骨,应该是峰顶那棵树。”
“快到天明,老雕行尸一般回到堡中,瘫坐在满地带血的碎陶上,他蜷起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之间,用哑得听不清的声音吩咐道:‘去叫赵漠来。’”
“他已经忘了我根本不能动弹,过了许久才胡乱解了我的穴道,我踉跄着奔出神鹰堡,到北斗寨去找赵漠。”
谢荆的语音越来越低沉,终于停顿下来,问星台上鸦雀无声。
邝南霄打破寂静,望向赵漠,“北斗君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原来那么久以前就已经执掌北斗寨,真是年少有为。”
赵漠神情谦逊,“我七岁入神鹰教,至今已有三十年,能得石教首器重,是赵漠之幸。”
段峥夸赞:“北斗君自小踏实勤学,武功出类拔萃,办事沉着老道,十六岁时,当使者还嫌年纪小,却已被老雕任命为北斗寨统领,史无前例。夫人出事的时候,他才十八岁。”
邝南霄细看赵漠,“石教首既然如此器重北斗君,当晚有没有把峰上发生的事情全盘告知?”
赵漠摇头,“当时老雕只说夫人在峰顶抚琴,失足落崖,坠入云雾,命我调集人马,沿河寻找。我连夜赶往青龙寨,出动所有船只,那晚之前连日下雨,整个峡谷浓雾弥漫,找到次日黄昏,一无所获,只得出峡沿汉水搜寻。”
“之后的一两个月里,除了青龙寨一直水上水下的寻找,白虎、玄武两寨亦将汉水南北搜了个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本没有夫人的半点踪影。”
“我坦白告诉教首,峰高崖陡,急流险礁,夫人那样的弱女子没有幸存的机会,也许尸身早就破碎不全,落入鱼腹,也许深陷泥沙,不见天日。”
“老雕不肯罢休,一口咬定夫人还在世间,说夫人是抱着琴坠崖的,说不定可以借琴漂浮,也许她迷失方向,找不回来,或者身受重伤,难以行动。”
“他什么都听不进去,执意命令我将全教人手撒得更远,我只得安排各寨继续搜寻,甚至亲自带领北斗寨两下江南,问遍了沈氏家族的所有亲朋。”
“即便这样,还是不够,他不惜花大力气铸造绊龙索,封锁河道,不惜停顿教中所有的生计,哪怕教众人心离散,仇家趁火打劫,只顾疯了似的寻人,足足折腾了三年。”
“教中生意停顿,缺银少粮,以前挥霍得厉害,不知存备,困境一到,连糊口都难,各寨散出去的人有一半没回来,有溜之大吉的,也有与仇敌争斗而死的。”
“我想方设法与教首长谈一宿,说服他让各寨维持生计,我自己可以每年在外几个月,继续天南海北的寻找夫人的下落,老雕终于应允。”
邝南霄眼露审视,“每年外出寻找?北斗君真是竭心尽力。我好奇的是,琅珂既死,夫人至今也没有找到,为什么相隔二十年,这把火突然烧到兰溪先生头上,你们怎么断定与夫人相关的人是他?”
谢荆长叹,“出事之后的前几年,老雕痛悔不已,根本顾不上别的,只想寻人。他曾经去笎溪竹舍苦苦守侯,希望她有朝一日会如梦出现。他在神鹰堡外的屋檐下挂了几千串铜铃,说她喜欢那好听的声音,如果铃声飘得够远,她就能听到,就会回来。”
“他再也不管教中的任何事,每日只和我一起打扫书屋,熏香晾晒,见不得一丝灰尘。他捏土做陶,塑了毁,毁了又塑,总是边捏边神智不清的问自己,为什么记不清云儿的脸。”
“出事整整五年之后,他才又一次踏上鹰喙峰,那晚是真正的雷雨交加,他借着雷雨嚎啕大哭,哭声传遍整个峡谷,刺眼的闪电划过夜空,一股森冷的血腥杀气越空而来,我人在堡中,都被那股杀气震得五脏翻腾。”
“雨停之后,他面无表情的从鹰喙峰下来,满头黑发一夜之间成了灰色,浑身是血,左臂自肩下生生切断,不知是什么利器割的,刚才那道诡异之极的杀气,定然和他断臂有关。”
“我忍着惊惧,上前去看他的伤,被他一手推开,他说胳膊是他自己砍掉的,我万万没想到时隔五年,他依然悲伤到了自残的地步。”
“断臂之痛多少减轻了懊悔之痛,老雕不再魂不守舍。他将赵漠叫来,承认自己是因嫉恨夫人心中另有他人,争吵之际发狂失控,伸掌击向峰顶的山枣树,却失手将夫人击下峰顶,他现在要赵漠不计一切,查出与夫人相关的人是谁,因为事关夫人声誉,他令赵漠秘而不宣,连北斗寨的亲信也不得告知。”
“我和北斗君翻遍了夫人的卧房和每一间书屋,没找到可疑的只字片语,没发现来历不明的东西,老雕心中虽有清晰的感觉,却对这个人连最模糊的了解都没有。北斗君只得再下江南,赶到笎溪竹舍仔细查寻,这线索的最终来源,就连他也大出意料。”
邝南霄好奇,“北斗君到底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