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桻捏着凌涛剑的手微微一松,向邝南霄投去赞佩之色。
邝南霄这一指弹向望辰池面,激起一颗水珠,击在鞭梢上,蕴劲奇巧,借力引力,迫使朱雀翎变向,牵着燕姗姗向前倾栽。
谢荆手掌翻起,掌风一圈,将她兜住。
燕姗姗晃晃身子,在池边站稳。
易筠舟看得清楚,谢荆救她免于落水出丑的这一掌,是十式单行掌中不吐而收的“引雏掌”。
莛荟笑道:“燕姗姗,我还真不知道,你是姗姗来迟的姗,还是蹒跚学步的跚?”
燕姗姗血色冲脸,她自知难堪,但越是遇挫,越是坚决,今夜方长,总有得手之时!傲然一瞪,收鞭退后。
谢荆道:“园主,石教首肯与你远行,又不肯透露去向,只有一个可能的缘故。其实你根本不必顾虑,本教对夫人敬若神明,我可以滴血起誓,倘若她真的还在人世,不愿被扰了清静,神鹰教绝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谢荆与教首夫人情谊深厚,神色极为恳切。
易筠舟目光幽深,仍是不发一言。
谢荆皱起眉头,“园主,你说告知真相,便是不义,还能对谁不义?”
燕姗姗蔑哼一声,“什么义不义,教首,这话不如让易夫人来问,倘若教首夫人仍然在世,园主说不定想重拾旧情,再续前缘呢!”
叶桻怒喝:“你少胡扯!”
“我胡扯?宁可令全家处于危境,也不肯说的秘密,若非见不得人,有什么可瞒?”
话到此处,阮红鸢亦有些不解。
易筠舟对种种责问无动于衷,可妻子略带困惑的眼神却让他心如刀绞。
阮红鸢与丈夫目光相触,看懂了他的痛楚,释然一笑,“我夫君不肯相告,自然有他的苦衷。筠哥,你认为值得守的秘密,那就一定值得!”
易筠舟低头片刻,复又抬头望着妻子,那个倾尽嫁妆和他同甘共苦的少女,如今是眼角带着细纹的朴素母亲,他也曾嫌她琐碎唠叨,现在他愿用生命去换回那样庸庸碌碌的一天,只要两人能听到彼此相距不远的呼吸。
莛荟眼眶一红,愤然站起,“我表姐的命还没清帐,你们凭什么逼我爹爹!石教首死于雪崩,又不是爹爹害死的!”
田阙嗤鼻,“雪崩只是园主的一面之词,换了是你爹爹一去不回,你肯甘休?”
望辰池水沉凝如冰,邝南霄缓缓站起,向谢荆拱手一礼。
“谢教首,神鹰教想知道真相,合情合理,不过岳父不是私心之人,他若不肯告知,一定有意义深重的缘故。”
“如今石教首已逝,阮雯姑娘无端受累而死,倘若继续恚怨互责,就算神鹰教屠灭易氏全家,也不能挽回石教首与夫人的生离死别之悲。石教授执拗孤绝,教首夫人博学智慧,他们二人所选的结局,绝非旁人所能左右,你我凡夫俗子,不过在此庸度乱测罢了,焉知他们不是各得其所,终归宁静?”
“谢教首,你我隔江为邻,不如听我一劝,世上未必事事有解,事事可解,与其死钻牛角,不如共退一步,同哀并悼,令亡者安息。天下感戴易家的人难以计数,倘若易家有难,鹰涧峡再深,也填不满众怒。当大局者有取舍,万事皆在一念间,古今往来,是成就功业,还是铸成大错,都是取舍二字上的差别。今日旁人难以作主,只能看谢教首的这一念,会将神鹰教引向何方。”
谢荆眉目愠怒,缄默不语。
赵漠转着手上的玛瑙扳指,徐徐开口:“谢教首新掌门户,若不想息事宁人,也不会设下问星台宴。如此好言好语,把酒而谈,但息事宁人,总有个底,结果连前任教首之死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鹰涧峡还没被众怒填满,就先被本教的口水淹满了,传扬出去,内沸外煎,神鹰教才真的是万劫不复,再难立足!”
他抬眼冷冷一扫,“归根结底,邝宫主,你是借势压人,试问汉水上集结的江湖之师,有多少是真为易家不平,又有多少是想趁火打劫,泄愤牟利,借机分一块肉呢?”
几位寨首连声赞同。
邝南霄摇头微笑,“我若真想借势压人,亦不必来赴问星台宴。”
轻踱几步,与谢荆隔池正对,“谢教首,石教首一生的武功绝学,南霄心神往之,今天机会难得,我愿一一领受神鹰教的拳脚、兵刃及阵法,请谢教首和诸位寨首不吝指点,若南霄能过三关而幸存,便请谢教首听循我的规劝,干戈化尽,既往不咎!”
众人早就知道邝南霄和谢荆难免一战,但这三关,就是三头六臂也得捏一把汗。
邝南霄甘冒此险,是卯足了力气,显足了诚意,要将这死结解开。
谢荆原盼宴上动情动理,能令易筠舟开口,谁知苦口婆心,仍是毫无进展,失望之下自是震怒,听邝南霄邀战,当然不会推辞。
他起身步出席外,“邝宫主既有此请,胜过拐弯抹角的千言万语,好,这三关,不算你捡便宜,我就依你之言,若你败战,本教如何处置易家,可就容不得你和汉水上的那些江湖之师再插手了!”
他跟随老雕习武多年,又曾闭关苦练,可一直身份低下,行事谦卑,一身本领连几位寨首都没见过,神鹰教人对他的好奇一点儿也不比外人少。
易筠舟暗想:“老雕逼我这老书呆练了三个月,都有天差地别的进境,谢荆受教多年,根基深厚,巅峰壮龄,只怕比风烛残年、走火入魔的石危洪本人,要可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