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狭长的一道,不禁暗想:“若她在,会把这个口子补成什么样呢?”
有些胆怯,却终于把袖子的下端展开,西湖月夜映入眼中。
默默凝视一阵,闭目一叹,当时两人都太傻,明知是不可能长久的梦境,也要沉溺其中,用片刻的遁世偷来一丝解脱。
现在他无可选择,而她左一次右一次生死不知,都是对他们这两个傻子的惩罚吧。
收好长衫,一人离开主寨,沿着一条僻静的甬道走到尽头,打开暗门。
门外是山岭凹处的茂密松林,阳光漏林而下,筛成粗细不均的光柱,林中搭着一间木屋,一只松鼠蹲在井边,见有人来,杂耍般窜上树去。
江粼月还没走到木屋门口,屋后突然射出一通暴雨似的飞镖。
他捡起一根松枝挥手抵挡,“死瘸子,闷得不耐烦了?那我就陪你玩玩。”
屋后之人愤愤道:“陪他娘的屁,你若不是想见你的马,会想起我这没用的废物?”
发话者转到屋前,单手撑拐,一条腿齐根而断,正是青龙寨前任寨首纪铁离。
纪铁离嘬唇吹哨,山巅上嘶鸣一声,夜电腾龙扬蹄现身,冲奔下山。
那坡极陡,很多落脚点险峻异常,夜电腾龙却迅如山狮,捷如羚羊,一道黑风似的左拐右拐,眨眼到了跟前。
它见了江粼月,低头来撞他,喜中带怒,亲昵无比。
江粼月抱住马脖子厮磨一番,和夜电腾龙在林间追逐嬉闹,笑赞:“小夜的膘全长回来了,瘸子这马倌,当得在行!”
纪铁离坐在井上,呸了一声,“我残腿成了废物,你赏我这口闲饭,我还不得把它伺候好了?养足了膘也是给你拉出去糟蹋,上次来回几千里,去见你的那个什么心头好,现在教中火烧眉毛,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有什么鬼心思,说来听听。”
“瘸子,我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确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纪铁离冷哼:“这一阵我断腿的地方总是抽筋,好腿也又酸又痛,几天内必有大暴雨,过来揉揉。”
江粼月蹲在井边,挽起袖子,笑吟吟的给他揉腿,以前做心宿使者时,没少对寨首溜须拍马,这些行径至今仍然十分熟练。
纪铁离舒服得哼了两声,江粼月见势凑上前,耳语几句。
纪铁离勃然变色,一脚把他踹开,“你做梦!我瘸了,但是没疯,这种蠢事,别让我搀和。”
“老铁,赵漠拿教首的命要挟青龙寨,谢荆绝不是被邝南霄所伤!我一定要去探探究竟,但是不能被发现,必须另辟蹊径,神不知鬼不觉。我若有命回来,再也不在这山里猫着,咱们泛舟江湖,吃喝嫖赌,你想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纪铁离仍是坚定不移的摇头,“你根本没命回来,这些全是屁话,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死瘸子,你这些年在林子里磨出的手艺,宁可废着不用,也不帮我的忙,就不怕我把你另一条腿卸下来?”
“亏你还知道是手艺,不是戏法,真让我花力气,一来雨也是白费。我问你,你有本事挡得住汉水上那些人,活到暴雨之后吗?还不如让我给你备口棺材!”
江粼月不依不饶,“我若活到暴雨之后,你便帮定了,是不是?”
纪铁离抄拐要打,江粼月早已闪开,大笑而去,“老铁,说话算话!”
纪铁离望着他的背影,向夜电腾龙高声道:“小夜,混小子自说自话,咱们可什么都没答应!”
夜电腾龙龇了龇牙。
纪铁离的预感没有错,两天之后,峡中乌云密布,断断续续飘起雨丝。
雨丝越织越密,到了第五天早晨,变成瓢泼大雨,河谷水云接天。
林雪崚望着洞口瀑布般的雨帘,心中的不安一刻甚似一刻。
太白心经她练到第三重,驱剑比前两天流畅许多,碾冰手每招的动作都准确无误,但真能使出些威力的,只有其中的七八手。余下的心经和剑诀,邝南霄已向她解释明白,她来不及练习,唯有牢记。
各路人马天黑之前便会入峡,众人在拔仙绝顶的时候反复商量,邝南霄伸手在地上画了个有点歪斜的“丫”字,向她讲述最后的细节。
丫字左上一划是后趾涧,右上一划是前趾涧,下边的一道是鹰涧峡。
邝南霄指着丫字底部,“五湖帮在汉水牢牢封锁鹰涧峡口,峡中水急,小船难以溯流而上,所以只有七江会的铁角车船会沿着河道逆水进峡,羿射坛主冯雨堂会率角弓营随船同行,丁如海和宁夫人也在这条船上。”
丁如海是水中好手,宁夫人走这一路是防备燕姗姗使毒。
邝南霄指着后趾涧,“公孙坛主会率履水坛提早赶到化龙岭,峡谷北口一有动静,他们就会在南边响应配合,沿后趾涧顺水而下,同行的还有羿射坛精弩营的射手。顺水快捷,他们要找机会破开河口交汇处的绊龙索,扫清障碍。你既然已经弄清楚朱雀寨的入口在前趾涧,绊龙索这一关,肯定要过。”
林雪崚道:“江粼月说过绊龙索的事,汉水舵以前把峡口北端的三条绊龙索全都毁去,如今只剩南面这三条,一条在河心礁以南的后趾涧,两条在河心礁以北的鹰涧河主河道,绊龙索不除,顺流、逆流入峡的两路都会受阻,霍舵主应该知道破索之法。”
邝南霄摇摇头,“他们当年毁的不是绊龙索本身,而是山内的绞车机关。那时候教首夫人坠崖失踪,神鹰教倾巢而出寻找夫人,疏于防范,才让汉水舵得了手。后来神鹰教萧条,也就没再花力气把绞车修好。据霍舵主所知,绊龙索其实是结实无比的铁网铁栅,下接河底,无漏可钻,出水的那一截非常高,极难冲破砍断,这次要过绊龙索,十有八九还得从山内的绞车机关下手。”
“东岸除了水上进峡的两路,还有另外一队人马,羿射坛长弓营会从龙涎壑外的莽林悄悄接近青龙寨东门,若能出其不意的从陆路破寨,开启绞车,也算一条捷径。”
一个青龙寨三面受敌,林雪崚咬唇不语。
邝南霄仔细端详她动神色,“雪崚,你已经知道朱雀寨的方位,功不可没,青龙寨若不死扛,咱们不至于狠绝无情,但若真的在河上遇阻僵持,就不能客气了。你手持流光绝汐剑,一举一动都有人衡量议论,你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我不想多嘱咐。”
林雪崚点点头,邝南霄继续道:“西、北两拨人马,东栾渐会率厉旭坛攻白虎寨。梁掌门、王帮主、徐敦会率江湖众派攻玄武寨,秦老爷子也走玄武这一路,以防田阙使毒。若几路人马能在鹰尾坪汇合,便可聚力攻克鹰脊岭。”
莛荟忽然道:“霄哥哥,你说咱们脱困就在今日,这么高的洞,怎么下去?”
暴雨山滑,追云链都挂不住,邝南霄望向角落的猫头鹰,“天遣贵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