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距几尺,却再也不能靠近,不一会儿,谢令真埋沙及腰,沈琮陷至大腿。两人都明白,越是挣扎,陷得越快,因此只是竭力相互拉着手,静静不动。”
“流沙潭是大漠设下的噩梦机关,墨云奔至,见此情景,不顾父母喝止,正要冲下去,被老雕伸手拽开。老雕解下腰带,全身铺张,卧于沙上,抛出腰带,缠上沈琮的胳膊。”
“潭中是地下渗了水的沙子,滑溜无底,粘重惊人,一旦失陷被裹,如同筑在墙里,几匹马未必能拉得动,老雕身处流沙潭上,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
“沈琮陷到腰,谢令真埋沙至胸,老雕左掌一推,平平发力,推开一层流沙,右手用劲,将沈琮拽出一尺。此举看似简单,实则艰难之极,因为在流沙潭上,天大本领也难以施展,老雕这一掌的方位、力道,险恶无比。”
“这一推见效,老雕再用几掌,十有八九能救沈琮脱困,可沈琮不肯放开妻子的手,无论谢令真如何恳求,沈琮都死死箍着她的左腕,她陷得太深太紧,除非断成两半,才能脱困,到了这般境地,连老雕也无力回天。”
“沈琮知道老雕难以两人同救,索性松开了缠在左手的腰带,双手抓住妻子的手腕。谢令真沙淹至颈,如锁桎梏,已经说不出话,但她明白丈夫铁意陪死,露出一个又是顽皮爱怜,又是歉疚不舍的神情,那面容渐渐隐入沙中,只剩颊上的一滴泪珠浮留沙上。”
“沈琮双臂埋没,回头对墨云道:‘你娘随我吃苦流放,从无怨言,我若舍弃她,生不如死!同穴共眠最为圆满,云儿,你切勿挂念,只要带上一捧沙土,走到哪儿都是爹娘在侧,记住了么?’又对老雕道:‘义士相救,重恩难谢,银月刀和云儿,就托付给你了!’”
“墨云舍不得爹娘,扑进沙潭,被老雕张身卷住,滚回潭外,她痛哭如疯,眼睁睁的看着父亲面带笑容,遁入沙墓。”
“这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墨云在流沙潭边从午后枯坐到黄昏,又从黄昏坐到深夜,任风沙割在她泪水纵横的脸上。老雕不会哄劝抚慰,他递粮递水,她都无动于衷。”
“他就这样陪着她过了整整一宿。黎明时分,墨云终于站起来,撕下裙角,包起一捧黄沙。”
“沈琮临终之言,已将她许给老雕为妻。墨云到了嫁龄,但边关军汉居多,难以寻到贴心合意的夫婿,本想回了江南再作打算,谁料顷刻之间,生此剧变,她一个孤单女子怎能独穿大漠,沈琮放心不下,这才匆匆托付。”
“墨云尊重父亲的遗命,收整悲伤,言行利落,对终身之事没有异议。”
“朝阳跃出地线,老雕身如过电,混沌似梦。周围金辉澎湃,鬼城苏醒,座座雅当焕然夺目,一个全新之境宏然拉开。他望着墨云沉静如冰的面容,听着簌簌风鸣,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人对着流沙潭叩首拜别,老雕心情飘荡,早将葫芦岩上隐伏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墨云在卧佛岩下捡到一只六棱铁匣,看样子是装刀的匣子,而银月刀不知何时已经自敛锋刃,只余刀柄。老雕看了半天,没瞧出弹收刀刃的机关在哪儿,不明其理,只得将刀、匣分别系进行囊。”
“二人就此结伴步出大漠,入关之后购马代步,经沙州、肃州,迢迢东行,来到位于黑水谷地的镇夷峡。”
“黑水南发祁连山,北汇居延海,是河西走廊的一条主流。镇夷峡位于黑水中、下游分界之处,左右山崖如刀,地形险峻,因为峡分三段,又有西北三峡之称。镇夷峡之东是河西重镇甘州,到了甘州,荒凉苦旅便算过半,再过十天半月,就能展望中原了。”
“谁知关口帮、甘凉帮接到马贼报信,派出两帮二十二个‘刀客’级别以上的贼首,连同厉苍虬座下九个一等弟子,一共三十一人聚守在此,只等着取老雕的命。那情形,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带伤的猛虎遭遇一群穷凶极恶的鬣狗,高山狭地,进退无路,不将鬣狗个个撕碎,便会被纠缠到死。”
“老雕傲慢自负,一向独来独往,从来不带帮手。镇夷峡一役,是老雕一生中最险恶的苦战之一,他屡次回忆,都想不起对手是如何一一倒下的,只记得阴冷的峡谷回音重重,象有上百人远近嘶喊。”
“他带伤用劲,又要护着墨云,手劈足踢之处,山石崩飞,骨碎肉绽。”
“他的行囊落在水里,河中尸首流出的血将行囊里的银月刀泡醒,一道红光泼练似的从水中照出,离得最近的一个刀客被银月刀的犀利刀气一劈为二,老雕悟出银月刀饮血则醒、血干则收的道理,手执神刃,将余下的对手杀得几无全尸。”
“他战胜群敌,自己也伤重难行,墨云牵马,二人勉力支撑到甘州。墨云疲弱劳累,还要全力照顾他的伤,两人虽有夫妻之约,可她要守孝三年才能过门,贴身照料总有诸多不便。”
“她找不到随商队先走的老仆,在客栈外的街上见到了我,我因爹娘亡故,正在头上插了草签,将自己贱卖为奴,于是她替我安葬了父母,我就成了老雕的贴身仆从。”
“老雕休养了近二十天,恢复得差不多,我随他送夫人返回江南,他发墨羽令搜集天下奇书,灭关口帮、甘凉帮,都是后话了。”
“自镇夷峡之后,老雕再也没用银月刀与人对过敌,我从他的讲述里知道有这么一把神刃,可我从来不敢探看,教中其他人更不知情。”
“《月鹘旧纪》是沈琮的遗作,只叙述到沈琮夫妇出事前的一夜,后面都是夫人的补记。我接任教首那日,进入天亭,翻看手札和老雕留下的书信,拼凑从前听到的点点滴滴,与银月刀相关的事情才清晰起来。”
林雪崚翻到《月鹘旧纪》的最后几页,合册思索,“崔平显然是被苏醒的刀气劈死的,薛皋也深受其害,他们为什么会在鬼城?失踪的小王子晢晔又怎么知道银月刀在神鹰教中,化身赵漠追寻至此,隐忍多年,成为老雕的亲信北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