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平时和保姆以及三只猫住在一起,子女们基本每周都去看望她,两个孙子也都在跟前,唯有和姥姥最亲的孟琦琦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小洋楼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门厅进去左边是会客厅,右边是姥姥的卧室,再往里走顺着旋转扶梯上楼,左边那间朝阳的屋子就是她成长的地方,自她中学以后,那房子就空着了,里面的单人床小书桌虽然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依然干净温馨。姥姥说:“阿姨放假前里里外外都洗了晒了,累了就先上去睡吧。”“姥,说好一起跨年的。”孟琦琦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披着姥姥的羊绒披肩,蜷在客厅的大沙发椅里,老家具散发出熟悉又令人愉悦的味道。表弟乐乐一进屋就追着猫玩儿,其中那只大白猫的岁数和乐乐一般大。姥姥洗了水果放在茶几上,戴好老花镜儿坐在旁边儿,电视声音调得极大,顿时喧闹声让冷清的房子终于有了过年的气氛,眼花缭乱的节目让孟琦琦感到久违的困意正缓缓袭来。
黑暗中她站在旋转楼梯前,正要向前迈步,却看见自己穿着一双透明的水晶凉鞋,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样式。再往身上看,自己还穿了一件碎花裙,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身体里。孟琦琦不知为何不敢回头看,只一个劲儿地往楼上跑,只要跑进儿时的卧室,扑进那张小床里就安全了,可是这条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她跑丢了鞋子,赤着脚,心跳越来越快……正绝望时,忽然看到头顶有一扇门,猛然打开,是一块空阔的没有围栏的露台。她的身体似乎又恢复到成人的模样,四周依旧晦暗难辨,她急得大喊:“白珂!白珂!”忽然看到白珂的背影,对她的呼喊毫无反应。孟琦琦一步跨过去想要抓住他,却一脚踩空无限地坠落……
孟琦琦醒过来的时候,姥姥正拿着温热的毛巾帮她擦泪,“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跟姥姥说说就不怕了!”“我也不知道梦的是什么,总之心里好难受……”孟琦琦索性放肆地哭起来,小表弟乐乐抱着猫在客厅门口探头探脑的,姥姥冲他摆摆手,他就赶紧缩回去,可不一会儿又露出半个毛炸炸的脑袋。孟琦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朝他招招手,他就乖顺地走进来,搂着猫坐在地毯上。“姥,都怪我,大过年的,给你们添堵。”姥姥慈祥地抚摸着孟琦琦的头发说:“自己家里,想干啥干啥!”
三个人静静地看了会儿电视,孟琦琦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把心中的郁结全部吐了出来。乐乐也跟着长长叹着气,姥姥笑了,说他们这是少年初识愁滋味。“我可没有强说愁,我是真愁!”说这话的乐乐个子已经很高了,只是脸型还没完全长开,依旧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姥姥问:“你愁啥?别跟我说你愁学习!”乐乐有点垂头丧气地说:“还不是我爸妈,天天跟我面前演,当我不知道呢!配合他们演出的我也很累啊。”现在的孩子都鬼精鬼精的,大人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孟琦琦说:“你爸妈还演一演,我爸妈压根儿连演都不演。”乐乐回头看着姥姥问:“咱家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婚姻不幸呢?大哥也是……”孟琦琦忙用脚丫子捅乐乐一下,“乌鸦嘴,你姐还没结呢!”姥姥目光温柔地看着外孙女说:“白珂是个好孩子。”孟琦琦低头捏着自己的订婚戒指,怅惘地叹道:“我们俩真的好辛苦……”她忽然抬起头热切地望着姥姥想要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是不是熬过去就好了?是不是结了婚就圆满了?姥姥读懂了她的心事,只淡淡地说:“人不全瓜不圆,路还长着呐。”
第二天一大早大舅一家、二舅一家还有孟琦琦的爸爸妈妈都来拜年,昨晚看起来清静的小院儿一下子热闹起来,大舅为了弥补昨晚缺席的遗憾,主动要求亲自下厨包饺子,二舅在一边儿起哄道:“哎呀院长包的饺子,过这村没这店儿了啊!”孟琦琦的爸爸也撸起了袖子说:“今天干脆给半边天们放个假,咱爷们儿来吧。”
客厅里,身怀六甲的小嫂子自然成了妇女们的焦点,大舅妈捧着儿媳妇的大肚子终于得偿所愿,她悄咪咪地跟二舅妈和妈妈炫耀:“找关系去照过了,是个男孩儿。”二舅妈嘴上说着真好呀,转过头就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儿。孟琦琦从小最烦两个舅妈的这副嘴脸,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不想几个妇女没几句话就绕到了孟琦琦身上,“哎呀我像琦琦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上小学了!”“年轻了好怀,年龄大了质量就不行了。”一片阴云从孟琦琦的脸上升起,正气闷时只听表哥咳嗽一声,说出门抽个烟,给孟琦琦递了个眼色,孟琦琦逃也似的跟了出来。俩人刚出院儿门,发现乐乐也尾随其后。
三个人沿着家属大院的步道慢慢溜达,回忆着儿时在谁家偷过萝卜,又去谁家打过枣。乐乐塞着耳机跟在后面,撇嘴说:“和你们80后隔着马里亚纳海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