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官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对于枭首弃市的刑徒,通常情况下只管杀不管埋,倘若实在没有人收尸,那就用草席卷巴卷巴扔到荒郊野外的万冢坑里,任其风干成无头木乃伊。
齐大彪背后若是有雇主罩着,自然不可能让流浪野狗拿他打牙祭,明日只要盯紧了收尸的麻三郎,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就是盯梢嘛!
韩诚觉得这个主意比较靠谱,既没有什么风险,也没有什么难度,便欣然答应了。
孰不知,吴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让韩诚去盯着麻三郎,并非是想直接揪出军资库纵火案的幕后元凶。事实上仅凭暗中盯梢,也不大可能查到老奸巨滑的孔彦章身上,他想证实的不过是另外一个猜测,那就是齐大彪和齐英社的关系,他们是不是同伙……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州院正衙里就热闹起来了,牢头,仵作,吏魁,弓手都头,以及州郡禁兵指挥官,各个衙口的主事之人齐聚在大堂里,洗耳恭听司法参军做刑前动员废话。
死囚和刽子手是今日当仁不让的两大主角,吴益作为暂权刑堂执事,自然不能在这种场合掉链子,他手按刽刀,大模大样的站在司法参军身边,坦然接受众人的注目礼。
太平州城虽然地方不大,但在场大部分人都只是耳闻刽子吴的大名,无缘亲眼目睹所谓的牙军第一狠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仅相貌英煞,身材伟岸,而且眼神里杀气袭人,最引人瞩目的是胁下那柄三尺刽刀,据说轻易不肯出鞘,一旦出鞘必要斩人头见血光!
传说终归是传说,能不能一刀砍下人头,其实吴益自己心里都没底,他只能暗暗祈祷刽子吴在关键时候显灵了。
韩诚并不担心这个,他对刽子吴的手艺很有信心,刚点完卯就悄悄溜了出去,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身刽子手职业套装,吴益好奇的换上之后,在衙前仪容镜前扭着身子照了照,自己都忍不住乐出了声。
肥大的黑色膝裤,宽松的白色葛衣,腰里缠着米黄色的绸带,脑袋上系着鲜红的抹额,这些尚不足为奇,最可笑的是,从发髻上垂坠下来数个精致的小饰物,诸如玳瑁、玛瑙、玉石之类,一晃脑袋哗啦哗啦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摇拨浪鼓。
这副怪怪的装扮,不就是八百年前的杀马特么。
“韩诚,头顶这些小玩意儿有什么讲究吗?”
吴益刚开始觉得挺好玩,但出去转了一圈就不胜其烦了,而且所有人都在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
“驱鬼避邪啊!”
韩诚笑了笑,一本正经道:“你杀业这么重,没有神祗之物加持哪行啊,这可是我小时候在关帝庙里起早贪黑求来的……”
关帝庙?
关老爷自己就是一尊杀神好不好,他和刽子吴一个大巫,一个小巫,谁保佑谁啊?
吴益一把将盘坠在发髻上的小饰物扯下来,顺手给韩诚套上:“这玩意儿哗啦哗啦乱响,搞得像脑子里进了水,你还是自己留着避邪吧!”
…………
死囚斩刑台就设置在衙署南面的草市里,那可是整座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昨日吴益刚刚从里面穿梭而过,当时感觉就像是儿时常逛的庙会,今日再去就大不一样了,成千上万的州民挤在占地百十亩的露天大坪里,说是人海如潮一点都不夸张。
幸亏韩诚亲自率领几十名弓手为他保驾护航,仅凭他一个人单刀赴会,恐怕午时三刻都未必蹭到斩刑台前。
这些弓手对付盗贼流寇或许差点意思,吓唬老百姓可算是得心应手,他们肩并肩将吴益簇拥在正当中,奋力挥舞着铁制戒尺,嘴里嗷嗷叫着向前推进,所到之处如神珠避海,拥挤不堪的人群自动向两侧退让。
吴益茫然漠视着眼前的喧嚣和狂欢,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国人喜欢抱臂而观的毛病,原来在八百年前就已经养成了,孰不知官府专挑最热闹的地方行刑,正是本着杀一儆百之心,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杀鸡骇猴的猴子么。
至于那只专门拿来骇猴的鸡,最是可悲,老早就被狱卒架到三尺斩刑台上,此刻估计双腿都已经跪麻了。
已经走到近前的吴益发现,死囚齐大彪虽然被五花大绑着,但精神头却不错,两只牛眼瞪得大大的,嘴角微微上翘,表情似乎很兴奋,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砍头都这么开心,有没有搞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