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二皮匠围着尸首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这种技术活儿麻三郎插不上手,他闲着无趣就舔着脸与一直抱臂而观的吴益搭讪:
“吴军头,不是我恭维您,刚才那一刀实在是太神了!我都没看清楚怎么下的刀子,人头就落了地,哎,齐大彪那是没遭一点罪啊,上辈子许是积了大德……”
他佝偻着腰絮絮叨叨的,满脸都是笑意堆砌出来的褶子,吴益能看得出来,这家伙的神态与上次在州牢所见明显不同,今日这副笑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估计是马上就要收到尾款了,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吧?
可惜吴益根本没心思与这个市侩小人分享俗世快乐,直到此时此刻,他仍沉浸在第一次杀人的震憾之中。
说老实话,在刽刀没有入鞘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怕,相反,却感觉极度兴奋,然而等到刽子吴本尊彻底消失之后,再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血腥场景,惶恐和颤栗就渐渐袭遍全身上下每个毛孔。
杀人,天呐,而且是血淋淋的斩首行动,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来说,不啻于是一场噩梦!
事实上,尽管他对这种刀头舔血的暴力方式一点都不认同,但是心里却像明镜似的,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要想在这个乱世里生存下去,并且混出点儿名堂,这个所谓的噩梦恐怕仅仅只是开始而已,在往后以暴制暴的生涯里,杀人可能是最稀松平常的事了,他必须调整好心态,以大无畏的精神勇敢面对残酷的现实!
嗯,砍头不要紧,只要主意真,杀了他一个,再找后来人……
“吴军头,台下有人找您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麻三郎已经停止了絮叨,冷不丁的凑过来大声嚷嚷道。
吴益这才回过神来,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台下叉腰站着一个身穿卒伍常服的粗壮大汉,一脸乱糟糟的胳腮胡子,屁股比磨盘都大,正是昨日不打不相识的引战教头黄炳成。
他找我做什么?
吴益狐疑着缓步往斩刑台下走去。
此时看热闹的州城百姓已经如退潮的海水一样顷刻间散去,刑场外面只剩下一些准备拆台子的匠作杂役,以及那辆随时等候装敛入棺的双辕马车,曲终人散尽,只有齐大彪的一腔热血仍未冷却。
“吴偏校,恭喜了!”
黄炳成见吴益拾阶而下,赶紧热情的迎了上来。
吴益甚是诧异,昨日这厮还摆出一副被人坏了好事的臭脸,今天就开始冲他摇起了小尾巴,不会是没憋什么好屁吧?当下淡淡问道:“黄教头,喜从何来啊?”
黄炳成嘿嘿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这趟红差干的不错嘛,刘签判亲自封了个大红包,他正在检阅台上候着你呢,快跟我去领赏银吧!”
刘签判?
吴益想起来了,韩诚此前跟他说过,黄炳成名义上是少保府看家护院的牙兵队官,私下里却是刘光季的狗腿子,昨日砸齐英社的场子就是奉了主子的指使,想玩阴招迫使花氏姐妹爬上刘少保的春床,结果被自己一不留神给搅黄了。
如此想来,堂堂州郡要员亲自给刽子手发放红差赏银,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从斩刑台到检阅台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十大步,吴益却像是从昨日一直走到了今天,他刚登到一丈多高的台上,一个皂衣小吏便趋步迎了过来。
吴益注意到,他手里的漆木托盘里静静躺着两枚白花花的银元宝,看个头造型,应该是五两一锭的官铸银,哈,一出手就是十贯大钱,刘光季拿着官府的银子充自家的人情,当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小吏笑意盈盈的请他过目之后,随手用大红草纸包好,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
昨日从闹市的人间烟火里走了一遭,吴益算是知道什么是一文钱难道英雄汉了,当下一点都打算客气,伸手接过来就往怀里揣。
就在这时,通往后台的青色帘幕一挑,一个白脸上爬满苍蝇屎的年轻官员走了出来,他瞪着死鱼眼看了吴益几个弹指,一句客套话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刽子吴,本官听黄炳成说,你和花氏姐妹关系不一般,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