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春节,二十五岁的程木滨过得最有年味儿,第一次感受到了过年的快乐。
债务早是还清了,饿肚子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之前秋闲时还请人把老旧的房屋翻修了,有老有小有温有饱,在铁佛村里程木滨也算是个闯大上海的小能人儿了。对当初借债的人要有感激之情的,听从岳母师娘的主意,请大家在家里吃了一顿酒饭,还各自给捎了一点礼物。手头儿上有了钱,媳妇儿沈香秀三天两头儿往城里跑。
村里人说程木滨挣钱了,猜测他是找到了当年他爸在上海的老关系。不过一年后,他还真的接到了从香港寄来的一封信,正是来自他爸爸程耀庭在上海的至交许先生。斯时许先生已廉颇老矣。
让程木滨尤其高兴的是,他找到了远嫁二十一里地外的娘。看着成人的儿子,抱着两岁的孙子,娘满眼愧疚的泪水,程木滨自是说了一些娘当初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的话。
在娘的家里,还见到了正在读高三的妹妹,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妹妹虹叶抓着木滨的胳膊,亲热的不得了。泰山不是垒的,鸭嘴扁不是砸的,血脉亲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在程木滨以后的生活和事业中,妹妹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与影响。娘家里的生活并不富裕,程木滨给娘三百块钱,说这是给妹妹上学用的,一定要支持妹妹考上大学跳出农门。
后来妹妹虹叶果然不负期望,不仅跳出了农门,还出了国门。
谢绝了乡邻伙伴们打牌玩耍的邀约,除了和刘东升吃过一次饭外,过年期间程木滨一直闷在家里,补偿着和孩子和香秀在一起的时间,也盘算着新的一年一定要有所改观。东升已经远远比自己有钱,新的一年他不能再只是跑单帮做推销了。
年后回到上海,去拜望了老主顾叶老板,一来是拜年感谢二来也是请教。
叶老板说你这样做太辛苦了兄弟,开个店吧。程木滨说我本、本钱不够啊,叶老板主动说可以借给他两万块钱,只不过要支付比银行稍多一点的利息。直到在取款机上取出钱来,他才真的相信了,整整四百张五十的,这是他头回见到钱是按沓捆着拿。如果不是有叶老板在身边,程木滨真想把那沓钱放到鼻子下边,闻闻味道。
政府正在建设和扶持一些专业的市场,挂着“发展才是硬道理”标语的纺织市场,正是其中的一个。程木滨在市场上用一千一百块钱一个月的价格租了一间门店,雇了一个人看店做零售,自己仍在外跑业务。零售推销两头忙,这样卖地毯的收入又较去年有所增加。
工厂夜校有位老师是来自上海某部属研究所的齐博士,齐博士来自贫穷的苏北某个小县城,是个高考状元,以当年全省最高成绩考上了上海一所著名大学。同样来自农村,齐博士对这个高中夜校考试成绩的第一名程木滨也青睐有加。在他的帮助下,给程木滨这个夜校插班生也发放了一个“高中学历”证书,又推荐他领着他报名上电大。
初始程木滨还不知电大为何物,听从齐博士的话,每晚去区广播电视大学上课,只管学习。一边做着地毯的生意,一边上着电大的夜校。地毯生意和餐饮一样也是个勤行,每天剩下的有限的业余时间,就都付诸了上课啃书本儿。只在六月份收秋时回了一趟家,收了麦子种棒子。一年时间,很快地过去。
到了临近年末,程木滨开始催收一年来的欠款。
到一个酒店去要账,经理说这两天钱就打给你,要不你今晚上请客吧,程木滨忙笑脸应承。饭桌上酒店经理还叫了他的几个朋友,程木滨挨个的敬酒攀谈。其中有一个人问他做什么,他说是卖地毯的。这人说他正负责一个全国性博览会的布置工作,展会和会议都需要不少的地毯。程木滨忙改口说我们某某地毯厂质量如何云云,再也不称自个儿是卖地毯的。实际上他哪里是什么地毯厂的,充其量只是人家的一个小小经销商而已。
最后,程木滨托酒店经理从中撮合,他真的就成了这次全国博览会的地毯供应商。不过需要垫付三万元的货款,约定第二年的三月份付清。他集中了手头上的大部分资金,供应了博览会全部的地毯。然而,这个没有书面契约的口头约定,来年让程木滨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合同以及合同的重要性。财迷的乡下人,天上哪会掉馅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