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先生定能一飞冲天。”
盈持温煦地转身,留下怔在当地的崔不让,回味着盈持离去时恳切的断语,一时间回不了神。
回到后院东厢房,在棋盘前重新落座之后,盈持的嘴角才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来。
男女有别,可她必须抢先于林憬还,在崔不让跟前亮个相,且要在短暂而有限的时间里,给崔不让留下良好而深刻的印象。
只有一个恩人的身份,是远远不够挽住崔不让的。
崔不让,是未来的国之重器,是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
半局棋未到,只见秋宴打帘子进来,附耳回禀道:“姑娘,钱耀祖回来了,我封了五十两银子给他,让他陪崔秀才一道往衙门去了。”
盈持点了点头,钱耀祖也是她故意遣开的,就在不远处办事,很容易就叫回来了。
……
事情几乎按着盈持如意的方向在往前发展。
钱耀祖一路咭咭呱呱说个不停,讲到找胖子和花家收医药费处,崔不让开始对盈持的慧黠有了初步的认识。
及至到了县衙,崔不让直奔停尸房,对着妹子僵冷的尸身泣血痛哭一场,郁忿难当之下,跑去书办处,找人要纸笔写诉状。
外头的天空铅云低垂,灰蒙蒙地,掀起一层厚厚的帘子,吏役们都穿着青灰色的冬衣,问他是谁,崔不让报了姓名,吏役都坐在椅子上,各人面前一杯茶水,有的手中剥着小核桃,都侧过脸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动也不动,也不搭理,那屋里一盏幽幽的灯火,根本照不暖那种灰暗冰冷的气氛。
过不多久,钱耀祖寻进来,拿银子打点一圈,那些人从脸色到语气都软和多了,要接银子,就得将手从袖筒里抽出来,自然顺便寻了纸笔给崔不让。
崔不让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暂不做声。
大笔一挥,一纸诉状顷刻成章,扔下笔墨,便跑去大堂外击鼓鸣冤。
告花家逼死儿媳,胖子逼良为娼,行凶杀人。
郑知县接下诉状即刻发签拿人,着令将崔氏的丈夫拘提到案,同时传唤花家的四邻八舍作证,当堂审理。
不料那花家的排场极大,婆婆花母教四个人抬了个藤椅进衙门,里头坐着中风了二十多年的公公,将藤椅往大堂正中间一放,开始拍腿跺脚地哭诉,大小姑子在旁痛陈崔氏目无中人,慢怠公婆,十分不孝。
当今以孝治天下,一个孝字压下来,便将崔氏在婆家所受的虐待与毒打全都变成了罪有应得。
总归是崔氏自己先不好。
言下之意,花家这么做都是没办法,被逼出来的。
而传证的邻居也都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崔不让突然问了一句,便是去岁腊月里,崔氏被其丈夫毒打之后落了胎,他将去岁一年学里发的十五两廪银悉数买了人参给他妹子将补身子,只盼着妹子好起来,可崔氏的身子却全然没有起色,问他妹子时,说人参被婆婆要去保管了!
是也不是?!
花母便眨着眼皮躲躲闪闪,又说那是崔氏弄没了小姑子的人参,拿出来做赔偿了。
只管哀哀地哭,卖惨搏人同情。
好在这位郑知县不是没脑子的人,只道此案人命关天,还要再寻证人,将崔氏的丈夫也暂且收押进监,改日再审。
气得花母与几个大小姑子盯着崔不让,几个女人手挽着手,一路哭骂,将崔不让“送”出了县衙。
崔不让与钱耀祖走出二、三里后,回头还能瞧见花家那几个女人堆簇在一起,骂声传得老远老远。
崔不让回到自己家中,家徒四壁,冷锅冷灶,举目无亲,不觉心灰意冷地坐在杌子上,修长的双手掩住了面,不愿教人看见难过的样子。
钱耀祖却在崔家四下看了看,别说白米白面了,连小米高粱都没见着一粒。
心下感叹盈持料事如神,遂道:“崔先生,我记得先前素大姑娘曾教打听过,问这县里有没有读过书的人,说是要请位西席,教二姑娘识字读书。素家包吃包住,每月出三两银子的束脩。
“我方才见先生您落笔龙飞凤舞,那文章一气呵成,我虽看不懂,想来先生定然饱读诗书,您若是不介意,我就去和素大姑娘说说。”
“素大姑娘……”崔不让放下双手,眼前浮现出盈持端婉柔弱的小小身形,还有那轻柔沉静的声音,与柔韧卓识的话在耳边回响。
“……那些人怕的是还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