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去匆匆,很快云消日出,走到棚外,一阵凉风吹过,陈川红打了个冷颤,顺着大路举目望去,茫茫原野空空荡荡,只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等把孩子安顿好了,仅凭自己该怎样去杀手持重兵的王寿昌呢?即便报了仇,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
忧心忡忡的走了一阵,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陈姑娘,陈姑娘!是你吗?”
陈川红回头一望,一驾马车从后方驶来,车辕上坐着一名清瘦男子,正是昨日在酒肆里偶遇的苗沛霖。
“苗大先生?怎么会来这里?”她略感意外。
苗沛霖跳下马车,笑嘻嘻道:“真是巧了,昨日苗某送朋友回府上,顺便住了一晚,没曾想到回来的路上又遇见姑娘了。”
陈川红轻轻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苗沛霖满脸关切,“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陈川红犹豫了一下,道:“亳州雉河集,家姐住在那里,我正要将这孩子送过去。”
苗沛霖一听,这可是一个示好的时机,自告奋勇道:“这大雨过后道路泥泞,姑娘抱着令姐的孩子,路途遥远很是不便,苗某反正无事,不如送你一程吧。”
陈川红正要推辞,却见苗沛霖一脸诚意,心想这人反正不坏,再说路途遥远道路泥泞,于是点头道:“那只好有劳苗大先生了。”
苗沛霖就等这句话了,赶紧手忙脚乱的把她扶入车厢。
有佳人相伴,苗沛霖赶车也来劲了,扬起鞭子啪啪抽在马屁股上,这匹马从前只听过鞭声,哪里挨过鞭打,如今受到这般对待,一边嘶叫一边迈着大步撒欢的跑,途径一片坑洼之地,马车一阵剧烈摇晃,害的他差点从车辕上掉下来。
陈川红怕婴儿受不了颠簸之苦,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轻轻拍了下苗沛霖的肩膀,“道路崎岖不平,苗大先生不用着急,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即可。”
“陈姑娘放心,天黑之前一定能到。”苗沛霖收了收鞭子,回头问道:“话说当今这世道这么乱,陈姑娘一个人赶路,也不怕遇到危险吗?”
“这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危险。”
“那可未必,两淮近年来天灾人祸,时常有些流民落草为寇,况且白莲教余孽尚在,凡事可得多加小心啊。”
“苗大先生说的是,倘若都像先生这样古道热肠,这世道就好多了。”
话一说完,陈川红忍不住偷偷一笑,倘若这位苗大先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该会作何反应?是否还会乐意载这一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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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亳州境内的雉河集时几近黄昏,苗沛霖在街边停住马车。
“陈姑娘,令姐家在何处?”
陈川红指了指街边一家客栈:“不急,咱们先去吃饭,孩子也饿了。”说罢抱着婴儿下了马车,径直走了进去。
苗沛霖心想这姑娘到了姐姐家门前,却不进家门吃饭,似乎不合常理,但怕她生气不好多问,只好跟在后面进了客栈。
二人叫来了饭菜,陈川红让苗沛霖先吃,自己则去悉心喂那名婴儿。苗沛霖浅尝辄止的吃了几口,看她已把婴儿喂饱,于是提议道:“要不我帮你抱一会吧,你先吃饭。”
“不知道这孩子肯不肯找你。”陈川红说着把婴儿递了过去,苗沛霖伸开双臂揽了过来,这婴儿也不哭闹,只是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这苗沛霖光棍一条,早几年前曾以蒙师为生,自然喜欢孩子,几下挤眉弄眼便逗得婴儿拍起小手嘻嘻直笑。
“这孩子倒也是乖巧可爱。”
“苗大先生,等下我去把这孩子送下便返回,麻烦你先去订两间客房。”
苗沛霖一听更加不解,“陈姑娘大老远跑来令姐家门口,既不愿去吃饭,也不留下住宿,这般行径也未免太过古怪了吧。”
陈川红见他满脸疑惑,事到如今不好继续欺瞒,只好如实相告,“不瞒先生,这孩子其实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孤儿,如今我有要事缠身,无暇照料孩子,只能来这里托付给我的一位师姐,不过我与师姐一年之久不相往来,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帮这个忙。”
“原来如此,”苗沛霖摸了摸下巴,猜测道:“这么说,你与师姐有些过节,才不肯进她家用饭,更不肯住在她家了?”
“没错,一年之前她不顾阻拦,自己做主把自己嫁了!”
陈川红苦笑一声,想起一年之前,总教派自己与杜金蝉来到两淮,姐妹俩一个淮北一个淮南,踌躇满志准备合力大干一场,不料杜金蝉很快便嫁了人,从此疏于打理教中事务,陈川红一气之下,便与其断了往来。
“令师姐夫家是何人?”苗沛霖顿生好奇之心。
陈川红想了一想,“只是打过一个照面,记不清叫什么了,倒是记得外号叫做老乐。”
“老乐?”苗沛霖哈哈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张乐行啊!此人可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整个亳州捻子的大趟主,还有街上这些盐号,姑娘瞧见没,都是这张乐行开的。”
陈川红一听怒上心头,想当初杜金蝉违抗教令,不顾与自己反目,竟是为了嫁个有钱人家,忍不住轻声骂道:“哼!这么说张乐行家里很有钱了,她果然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
苗沛霖哈哈一笑,娓娓道:“有钱倒是有钱,不过张乐行为人豁达,且仗义疏财,常与家产分赠予他人,家财散尽之后便带领一帮捻子干起了走私官盐的行当,咱这淮盐味苦且贵,芦盐味鲜却廉,张乐行一直从长芦走私芦盐,低价散给两淮的平民百姓,可谓是深得人心,各路好汉也都甘愿投在他门下,捻子势力越来越大,走私盐都没人敢拦了。”
“如此说来,这个张乐行倒算得上一条好汉,先生与他很熟吗?”
“略有交情,苗某早些年前曾在雉河集当过家教,与他打过几个照面,此人胸怀若谷,豪气盖天,此后必定有所大为啊!”
“先生才学过人,名满两淮,依我看,先生将来才会有所大为呢。”
陈川红承蒙他一路照顾,借机夸赞一番。
苗沛霖连声惭愧,将盘中餐推了推,“陈姑娘别再夸苗某了,来来来,吃饭吃饭。”
待到两人吃完饭,街上传来打更声,不知不觉亥时已至,婴儿也已入睡,陈川红道:“时候不早了,我去了。”
苗沛霖起身道:“不如苗某陪同姑娘一起去?我与他相识一场,万一你去之后起了冲突……”
“不必了!先生与我抱个婴儿,若是被旁人看到,怕引起误会。”
“陈姑娘,这张乐行武艺高强,身边好汉众多,你可要小心啊!”
苗沛霖再三叮嘱,让陈川红心中暖意涌动,她充满感激的点了点头,抱着婴儿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