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希夷不知道孔笑苍为何没有陷入幻影迷局之中,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把自己唤醒的,他只知道此刻虽然他醒来了,但还不如在梦中。
因为眼下的幻影迷局比之轻萤幽梦更为险恶,尽管二者皆是梦一场,但是前者之梦比后者之梦对人的控制力更强,后者可凭个人之“忍”摆脱梦境,但前者必须有对症之“药”才能打破那迷魂夺魄的梦幻泡影。
吴希夷不是大夫,不解其对症之“药”。
待孔笑苍泣涕稍歇,他问了孔笑苍是怎么唤醒自己的,可是孔笑苍那张被暴雨洗刷得色彩斑驳的脸上忽而茫然忽而神秘,飘忽不定的眼睛里始终未有露出一丝明朗之色,还语带讥诮地说了好多答非所问的话,让吴希夷听完又是困惑又是生气。
当下,燕子楼下除了那虽死犹生的十八家奴还在机械地晃动着手中的红烛外,其余众人皆虽生犹死,一个个仰望着天空,沉醉于虚假的梦境之中,那一双双迷离的眼睛,那一张张迷醉的脸孔,已然无法自拔。
抬头来看,头顶的白燕轮环阵不知何时变换了颜色,也变换了阵型,金丝白燕全都变成了黑水玄鸟,而那个轮环阵则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師”字,而原本位处中央的那只朱眸白燕已移至“師”的起笔一撇处。
物换星移,人事已非,吴希夷怔怔地望着那个籀篆大字,一切仿佛一下子明朗了起来,又仿佛忽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遥远的星空倒映在似水的眼眸之中,桐花疏影间筛落的清风,带着一丝微甜的香气如游丝飞絮般掠过那一夜的星河,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波光折叠处,一缕朦胧的星光被悄悄掩藏,直到如今,夜与眸再次凝情相对,那一缕被隐匿的星光才有迹可循。
吴希夷那双与黑夜一般苍茫而寂寥的眼睛之中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冷静与深沉。半晌,他才转动了一下那两颗嵌在眼眶里的黑珠子。
“你刚才为什么不走?”
“走哪儿去?”
“去哪儿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
“你把我孔笑苍当什么人了。且不说我一个人根本走不出去,就算走得出去,我也不会走。”
“这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活路不走,非要走这不能回头的黄泉路。”
“你何必明知故问。”孔笑苍斜了吴希夷一眼,“我孔笑苍虽然不仁,但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更不是你这种铁石心肠的人。”
“刚才杏娘是为了救我,才要在这个地方跳舞给这些不知所谓的人看为了救我,她才要跟这个司马狗贼上这个不知所谓的燕子楼为了救我,她才把这防身的匕首交给了我这个不知自量的人!为了救我,她才会变成现在这个不省人事的样子!就为这,我就不能走。”
“算你还有良心。”吴希夷略略整理了自己被酒水弄湿的衣衫,并特意在孔笑苍泣涕流过的地方拍了拍,“不过,杏娘如今这个样子,与你无关。”
“怎么就和我无关?”孔笑苍急道,“老九,我知道你对杏娘有意思,不想她和我扯上关系,但是你也不能”
“你知道她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吗?”没等孔笑苍把话说完,吴希夷就打断了他。
“什么?”孔笑苍一脸困惑,眼角上话头被打断的郁愤还未完全消除,耷拉在他那一字通眉的断口处,“不是摔下来摔的吗?”
“不是,她是中毒了。”
“什么毒?”
“五两南风。”
“五两南风?”
久历江湖的孔笑苍并非第一次听说“五两南风”这种毒,确是第一次遇到,所以过得好久,他才想起来这是棋声花院独有的一种毒药,但和很多人一样,他也不知道这种毒药的构成,更遑论下毒方式了。
此毒是由三种迷香混合而成,木盼盼的洞庭春雪花露为其一,云臻子的返魂香为其二,绿天芭蕉的“芭蕉疏雨”为其三。三者单独使用或取其两者并用,都不会生出什么问题来,但是三者混用,就会成为一种十分歹毒的毒药。
方才绿天芭蕉为杏娘收拾舞衣,故意以扇轻拂,将香粉散落,这种香粉细微如尘,色白似雪,在这光线黯淡素雪飘零的夜间飞扬,根本不会引起怀疑。
杏娘舞姿多变,衣衫上的香粉也一直变换着形态与位置,四散的香粉随着舞者翩跹的脚步遍布其全身,并以一种安于寂寞的蛰伏状态静静地等待着它其他两位密友的会和。
这样的秘密会和,杏娘没有察觉,司马丹自然也没有察觉。
滴露生香,以前是盼盼的一个习惯,如今这已成为了他司马丹的一个习惯。一个每天都在重复的习惯,谁能想到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不过这种毒药并不旨在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