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若披着一件雪白的犀裘衣，那就像是黑暗中的萤火虫一样耀眼。但若是下雪的夜晚，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李长安此时裹着白犀裘，浑身已和四周的雪色融为一体。

他正站在帝都东部兴庆宫的夹城前。

兴庆宫是唐玄宗做藩王时期的府邸，玄宗登基后大规模扩建，成为长安城三大内之一，也是开元，天宝时代的皇权中心所在。后来，这里就渐渐成为了玄宗与爱妃杨玉环的恩爱乐园。

开元二十年，为方便处理政务，玄宗下令在兴庆宫外郭城东垣增筑了一道夹城，使得皇家可以从兴庆宫直接与大明宫、曲江池相通。

所谓夹城，就是城墙与宫殿之间开辟出来的一条大道，大道两侧高墙，下面开有临街铺子。安史之乱后，兴庆宫逐渐荒芜，黄巢之乱时，贼人屠灭三宫之人，尸体俱都抛到了夹城内，一时尸骨累累，黑鸦聚集。

而天复六年，这里又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动乱，死尸又被扔到了夹城里。如此三次混乱，三次埋骨，实在是不祥之地，但在这个雪夜中，此地却是灯影逡巡，人来人往。

因为这里，早已成为了新兴的长安鬼市！

这夹城大道自通明门一只延伸到了春化门，全长十八里，俱为鬼市之地。

李长安将白犀裘反了过来，皮裘内里是灰黑色的，如此再裹住身子，低头就走进了这幽幽的黑暗之地。

夹城鬼市里的人都是低着头走路，幞头垂下长长的黑巾直接遮住了脸，免得不小心认出了熟人，或者被熟人认了出来。

因为来这里的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而这里卖的东西，很多都是带着些天魔的气息。

“阴魔草，极北之地沙陀国那边弄来的，三百金一叶，服后可夜御十女而金枪不倒，要么？”

“兰惺珠，泡入水中，服之必死，一颗可用百次，只需两千金，有兴趣么？”

这些秘密的交易就在大道边荒废的铺子里进行着，李长安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上方。

城墙和宫墙延伸出来的飞檐上，每隔几尺之地，就挂着一颗骷髅状的小灯笼，连成一片的骷髅灯，便是帝都少有的可以抵抗守夜人监视的东西了。

他加快脚步，因为鬼市随时都会散场，一旦发现不对，或者被守夜人发现了，这里的商户逃得比谁都快。

左侧一间洞形的铺子出现，门口两条黑犬蹲着，狗牙刺出来，细长的牙齿绿油油的。

李长安停住脚步，慢慢走近，然后低声道：“韩七，生意来了！”

魔眼笔吏韩七，九卷秘书之异人卷排名十七，异人七品级，此人本是刑部老笔吏，专门负责抄写供词和卷宗，后因收受贿赂被御史监拿下，以烟熏其双眼，酷刑折磨，这双眼就坏了，但其深居刑部四十载，天下案卷几乎都过过他的眼。

按九卷秘书记载，韩七双眼坏了后被判流刑八百里，他却是一路乞讨着又回到了帝都，从此后就混迹鬼市，专门出售刑部秘卷之信息。此人好佛，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

这些资料在李长安脑中闪现而过，就听到洞铺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如童子般：“能找到我这地方不容易啊，不过跟我韩七做生意，你有什么好东西？”

李长安将腰后的一个小包裹解下来，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圆耳兔头杯——怀山和尚的遗物。

他直接把兔头杯扔了进去。

不过一会儿，传来那清脆如童子般的声音，很是惊喜：“这，这味儿，这杯形，是西山寺坐化金身的怀山大师掌中物啊！”

李长安微笑：“金身坐化的圣僧，这杯子是他爱物，一定沾了不少佛门高僧的气息。”